千秋不是沒有見過金子,但是活這麼大也當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金子啊!一百兩黃金,如果換成她最喜歡的番薯的話,大概可以堆起一座山吧?然後她就可以躺在番薯山上不停地吃,吃到老死爲止。
這誘惑太大了,千秋吞了吞口水,仔仔細細看了韓子磯好幾眼,確定這人不是張口胡說,也不像是狡詐之人,猶豫了一下下,果斷點了頭。
不管是不是騙她,看他長這麼好看,就這麼不明不白去了,她也覺得可惜。權當積德行善了。
韓子磯輕輕鬆了口氣,隨即聽着四周的動靜,心裡忍不住又開始擔憂。他是不是太把這小乞丐當回事了?這一路荒郊野嶺,莫說他們在囚車裡不好脫身,就是脫了身,也逃不過這些官兵的追捕吧?
這小乞丐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一定可以逃走?
囚車咕嚕嚕地前行,再翻過一個山頭,就要到離州的城裡了。
韓子磯努力讓自己沉住氣,可是身邊的人自從答應他開始就一點動作也沒有,側頭聽聽,還能聽見輕微的鼾聲。
睡着了?
韓子磯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得什麼君子之風,擡腳就狠狠踩了千秋一腳。
“嗷——”千秋痛呼一聲,醒了。
“你幹什麼?”一宿沒睡,眼睛又被蒙着,睡着了是很正常的啊!千秋委屈地踮着被踩的腳,臉轉向韓子磯的方向:“很痛啊。”
韓子磯沒好氣地道:“你倒是睡得安穩!”
周圍的官兵聽見他們說話,都警戒地回頭看着。不過兩個人被五花大綁,還關在囚車裡,是插翅也難逃,要不是這人身份太特殊,他們也不用這樣緊張。
“覺都不讓人睡了?”千秋打了個呵欠,側耳去聽周圍的聲音,咧嘴就笑:“這不是到地方了嗎?你急什麼。”
到地方了?到什麼地方了?
韓子磯疑惑,前後的官兵也都戒備地停下了隊伍。一人拿刀鞘打了打囚車,怒斥道:“嘀咕什麼呢?”
千秋笑眯眯的不答,四周忽然安靜,天色將曉,晨光熹微,幾聲鳥啼迴盪山林。明明該是靜謐的好地方,衆位官兵卻突然都覺得背後發涼。
“有埋伏?”領頭的官兵低喝一聲,四周的人便紛紛刀劍出鞘,警覺地護在囚車周圍。
千秋站直了身子,手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了。伸手扯下眼上的黑布,看了一眼周圍,便放大了嗓門喊:
“併肩子,鷹爪孫可靈了,亮青子,招呼吧!”
“嘿——喲!”
本是空無一人的山林,不知從哪裡就響起了哨聲,由遠及近。長長的吆喝聲伴着金屬碰撞聲,一聲在遠處路口,衆人正驚疑不定,下一聲就響在了頭頂上。
“一趟好貨,沒金沒銀,倒是送來個傻丫頭!”粗獷的聲音哈哈大笑,一把虎頭柄的三環大砍刀便直接將囚車的木柵欄給劈掉了一半。
官兵大驚,反應快的臉色白了白,低呼了一聲:“是黑風寨!咱們遇見劫票的了!”
千秋跟着大笑,從大刀砍出來的缺口裡靈活地鑽出來,接過那頭一個崽子甩來的長劍,飛身挽一個劍花,漂亮地落在囚車前頭的路中間。
“嘿,前頭的兄弟停下來!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麻溜兒的開場白,一聽就是專業的。
韓子磯眼上的黑布也被人扯了,掃了一眼周圍,十來個官兵被二十餘山賊團團包圍,由遠及近。他所在的囚車上頭還坐着個蒙着臉的壯漢,黑黝黝的皮膚,一身精肉,扯了他眼上黑布,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的娘,真是盤兒亮。”壯漢看夠了面前的臉,扭頭就朝千秋吼:“要什麼買路財啊?你就該搶個壓寨相公回去!咱今兒別的不要,就要這俊俏小子如何?”
領頭的官兵臉色發青,是他大意了,怎麼就闖了黑風寨的地頭。這熊虎山一帶向來山賊爲患,大大小小的賊窩,最不好惹的就是黑風寨。現在莫說他只有十餘人,就是有三十餘,也不一定能拿下這二十多臭名昭著的山賊。
本還想要不要花錢消災,暫時低個頭,哪裡想到這些人今天不求財,倒是看上男人了?
那男人,又豈是可以隨意打劫走的?!
千秋挖挖耳朵,難得有些臉紅:“那啥,人是一定要帶回去的,他還要給我金子呢。只是這剩下的官大哥們怎麼辦?請去閻王爺那裡聊聊天,還是咱們就彼此放過,讓我們把人帶走?”
話說得輕鬆,就像問晚上吃幾個番薯一樣。可是衆官差都明顯感覺到了周圍的殺氣,手心直冒汗。
打不過吧?那讓他們把人帶走?上頭的命令也只是讓這人不要再回去洛陽,把他送給山賊當壓寨相公的話,也……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吧?
爲首的官差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終於把自己的刀塞回了刀鞘,打着哈哈道:“我們只是秉公辦事,兄弟們要人,今天我們也只有給了。人就在後頭,也煩請兄弟們讓個道,我們各走各的。”
韓子磯挑眉,他還是頭一次見官這般怕賊的。瞧瞧前頭站着的小乞丐,原來是個女山賊,怪不得還有兩下子。不過這般明目張膽與官府過不去,他們也不怕官府派兵剿滅了他們?
更奇特的是,他這天下最大的官,今天還要被賊救了。
千秋點了點頭,身後的兄弟也就當真讓了路出來。那十餘官兵連忙離開,只是邊走邊回頭,像是要看他們往哪裡去。
“百兩黃金,下車吧。”千秋倒也不急着走,笑眯眯地朝車上的人招了招手:“我說能救你,沒騙你吧?”
韓子磯一臉莫名地看着他,旁邊的壯漢已經來幫他鬆了綁,將他一把抓出囚車,放在了地上。
“你叫我什麼?”他問。
“百兩黃金啊。”千秋理所應當地看着他,隨即神色一正:“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韓子磯氣極反笑:“允了你就不會賴賬,只是你做什麼喚我百兩黃金,敝姓韓。”
意思是,叫韓公子,百兩黃金真難聽。
“噢,真是個有福氣的姓氏。”千秋不以爲意,眼珠子轉了一圈,轉身朝旁邊一個年長的人道:“劉師爺,這位貴客還與咱們有賬沒清,但是身上揹着黑,不太好回去走動,不如帶回寨子吧?”
劉師爺同周圍的人一樣,都在不停地打量韓子磯,相貌氣質沒得說,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是極好,想必是富貴人家出身。這樣的男人,留在山寨不知道留不留得住。不過千秋已經要過了適婚的年紀了,再不嫁,可要愁壞了一寨子的人。
這樣好的相公人選,當真是錯過了就再難有了哇!
捻捻鬍鬚,劉師爺一臉慈祥地看着千秋道:“今兒咱們這一趟下山,正好將你和這位公子都帶回去,也算是收穫良多。不過千秋丫頭,回去可緊着皮子些,你私自下山,還落在鷹爪孫手裡頭。要不是他們路過這裡,咱們也救不了你。扛把子知道,你定然是要吃苦頭的。”
千秋心裡一跳,連忙抓着劉師爺的衣袖:“別啊,師爺你和師叔都最疼我了,回去幫襯一二,我上次的《女訓》都還沒有抄完啊!”
劉師爺掃了旁邊的韓子磯一眼,朝千秋擠眉弄眼地道:“轉機不就在你旁邊麼,還怕什麼?來,咱們今兒提前收工,回寨子去!”
“回去嘍——”衆人都把刀往肩上一扛,摘了面巾束縛,推推攘攘地往山裡頭走。不少人回頭看韓子磯幾眼,轉頭笑着議論。
“莫說,這公子當真是人中龍鳳的模樣,不算虧了千秋。”
“嗨,虧的是別人吧?咱們這二當家,哪是個普通男人能收得了的?”
“瞧那公子身子板那麼薄,會不會被二當家一掌就打碎了?”
韓子磯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的人,他剛剛在走神,想會不會剛出虎口又進狼窩。擡頭就看見一羣山賊集體回頭,對他露出了一排排潔白的牙齒,笑得讓他毛骨悚然。
“跟我回寨子吧,之後再看看該怎麼兌現我的金子。”
千秋一把抓住韓子磯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黑風寨一般是不準外人進入的,所以等會還得蒙上你的眼睛進去。不過別擔心,我可不會害你。”
韓子磯有點顧慮,可是他身上沒有帶錢財,要是轉身走了,這女山賊說不定會吃了他。
還是隨遇而安吧,這羣人雖然是山賊,看起來卻挺好的。韓子磯自我安慰了一下,然後便跟着千秋去了。
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熊虎山一共有三個山頭,深山少有人跡,山路曲折,是絕好的藏匿之地。
韓子磯被蒙着眼睛,走了很久很久之後,又騎了會騾子,才終於聽見人聲。
“二當家回來啦!”一聲吆喝,前頭突然就熱鬧起來。
千秋開心地笑,拉着韓子磯下了騾子,取了他的眼罩。
“這裡就是熊虎山黑風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