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沒事,你先去做事吧。”揉揉眉心,韓朔繼續將自己埋進書桌裡。不去想了,終究是過去的事情。
謝戎疑惑地看了韓朔一眼,還有想稟告的事情也嚥了回去。太傅好像心不在焉啊。
韓朔這一步選擇的是退,而司馬衷那頭,選擇的卻是進。
裝傻裝久了,說實話他現在面對瀲灩,很是手足無措。以前傻里傻氣地跟她在一起很自然,但是現在……
他站在瀲灩面前,有些無奈地嘆氣:“愛妃。”
這麼多天了,他終於踏進了這門,過來跟她說話了。張術在旁邊看着都想感嘆,終於啊終於!
瀲灩眼眸閃了閃,低着頭不看他。
“朕…朕是來問…”說着話差點咬到舌頭,帝王心裡狠狠地抽着自己,怎麼倒像情竇初開的少年,這樣沒出息了。
深吸一口氣,司馬衷看着面前的人,認真地問:“愛妃你…餓了麼?”
啥?瀲灩忍不住擡頭看他一眼,臉上沒啥表情,心裡卻笑了。不是不傻了麼?怎麼還問這樣傻的問題?門口徘徊半個時辰,就是來問她餓不餓的?
她不答,就這麼看着他。眼前的人還是熟悉的眉眼,卻分明不是她的小傻子,而是另一個人。他騙了她,利用她的信任,將她隔離在了他的世界之外。怨恨一點點被想起,瀲灩的臉色也一點點冷下去。
司馬衷有些慌:“你…你等等我。”
轉身就往外跑,穿着龍袍的帝王身上終於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勢,在她面前卻突然都收斂了起來,慌慌張張的。
等他做什麼?瀲灩冷冷地想。
“其實臣覺得,皇上挺可愛的。”張術摸着下巴,一本正經地道:“對外有王者風範,對內又溫情似水。得此一君,婦復何求?”
“先生今日就是來扯紅線的。”她終於再次開口:“可惜了,這紅線扯不成,我不喜歡騙過我的人。”
張術慢慢將自己鬍子上的辮子解開,嘿嘿笑道:“萬事無絕對,娘娘啊,這未來的路還長着,您總不能一個人走。”
瀲灩嗤笑:“一個人走又怎麼了?至少,我自己不會騙自己。”
張術挑眉:“娘娘當真沒有騙自己麼?”
在他看來,這小丫頭最會自欺欺人。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承認,固執地像一顆石頭。
瀲灩沉默,站在殿裡等了一會兒,便又看見了皇帝的影子。
“這個,可能和洛陽的不太一樣。”有一盤豆沙包端到了她的面前,司馬衷吶吶地道:“朕知道的你喜歡的東西,只有這個了。”
熱氣騰騰,蒸出了豆沙和麪的香味,瀲灩眼珠子動了動,伸手接過盤子,走到座位上坐了下來。鬧夠了,也是時候該掰開來說說。雖然心裡很惱很怨,但是夫子說得對,以後的路還長着,跟皇帝過不去,總不是個明智的做法。
張術識趣地退了出去,順便將門帶上了。帝王坐在瀲灩身邊,看着她慢慢拿起一個豆沙包,總算鬆了口氣。
“朕,沒想到你會這樣生氣。”捏着腰間的玉佩,司馬衷小聲地道:“也怪那天情況不太對,要是在一個平和的時候,朕慢慢告訴你原委,你是不是會好接受一些?”
若不是他在沒告訴她的情況下用她做幌子,制住了韓子狐。瀲灩會不會,就沒有這麼生氣了?帝王有些苦澀地想。
瀲灩慢慢嚼着,這包子皮薄豆沙也多,很香軟好吃,吃完一個,她張了張嘴,終於同他說話了:“臣妾在明白您這麼多年一直是裝傻的時候,很憤怒和心痛。若是換一個時候您同臣妾說,大概臣妾會是震驚和惱怒。”
帝王點點頭:“抱歉。”
“臣妾再也不想聽見這兩個字了。”瀲灩笑道:“聽夠了。”
司馬衷抿脣,眼裡滿溢痛楚。當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在對瀲灩這件事上,當真是和韓朔一樣笨。
“臣妾很想知道。”吃完第二個豆沙包,瀲灩心情似乎好了那麼一點點,側頭看着帝王道:“這麼多年來,您忍着韓朔霸佔朝綱,忍着那麼多人欺您罵您,也忍着…忍着臣妾與太傅…是怎麼過來的?”
帝王臉色有些黑,輕輕轉過頭道:“我小時候,尚算天資聰穎的時候,被人暗殺過幾次。有一次被推進宮中的水塘裡,差點淹死。他們救起我之後,我便呆坐在牀上一天,想着以後該如何避免這些事。”
“可能是我坐得太久了,他們都傳我被淹傻了,之後我便將計就計,裝傻過日子。後來我的幾個哥哥和弟弟都死了,只有我還在。沒人會對傻子有防備,高家獨大的時候,便選擇了扶持我上位,將我當做傀儡。”
“傻子的世界其實挺好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像是在看戲一樣,可以看見每個人的真面目,看得見高氏正經面目下的貪婪,看得見韓朔忠心耿耿下的野心。也看得見你,你妖媚外衣下的,赤誠與堅強。”
瀲灩怔了怔,想起以前的沉香宮,想起她每一次抱着這人的安眠,沉默。
“要忍受很多事,的確很辛苦。”帝王苦笑:“尤其是,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喜歡別人,爲別人傷心難過,自己卻必須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每次看你難過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時候可以擺脫這面具,然後站在你身邊保護你就好了。傻子雖然自在,卻沒辦法保護所愛之人。”
溫熱的表白,很自然地講了出來。瀲灩心裡一跳,有些意外地看着晉惠帝。她不是忠貞的女子,做的事情都足以讓她死一萬次了,然而司馬衷竟然說,她是他的心愛之人麼?
這樣的話,她該信還是不該信?
普通丈夫尚不能容忍妻子紅杏出牆,而他是堂堂一國之君,當真能心無芥蒂地接受她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帝王側頭看着她,眼裡帶着溫暖,又帶着些遺憾:“可是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心動了,哪怕知道你是別人的人,哪怕知道你這樣固執的女子,不會放棄韓子狐而愛上朕,可是還是喜歡。”
瀲灩眨眨眼,笑了:“臣妾不喜歡韓朔了。”
司馬衷一愣,繼而眼眸一亮。
“臣妾誰也不會喜歡了。”
一顆心飛到天上,又給狠狠摔下來,司馬衷撫額,無奈地道:“果然還是愛妃,最知道怎麼讓朕開心,怎麼又讓朕難受。”
瀲灩咧嘴笑了笑,繼續吃她的豆沙包。
“他…當真那樣好麼?”過了一會兒,有人不甘心地問了一句:“是朕來晚了,還是你這一生,只與他有緣?”
瀲灩舔舔手指,想了想,道:“緣分那東西,不太好說。臣妾只是太固執,以前喜歡的東西,即使以後不喜歡了,也不會再喜歡上其他的。”
帝王的心,直直往冰窟窿裡掉。
“不過,皇上這些日子,站在門口那麼久,臣妾也覺得愧疚。”瀲灩繼續道:“臣妾沒什麼好生氣的了,只是心裡還有些惱怒未平。皇上下次可以直接進來,不用苦等。”
嗯?似乎還有轉圜的餘地。
司馬衷微微一笑:“好。”
走得動一步,就走得動第二步。如今這裡沒有了韓朔,至少沉心是他一個人的了。他不用急,可以慢慢來。
韓笑四處打聽楚家人的下落,然而洛陽當真不剩什麼人了,只找到幾個僕役,也說當初的奶孃早就回老家去了。至於她老家在哪裡,沒人知道。
她去了楚府,人去樓空的地方,一片安靜。瀲灩曾經住過的院子裡已經長了些雜草,房間裡的東西沒動,卻也找不到什麼線索。
有些泄氣,韓笑悶悶地往外走。她始終覺得當初的事情有蹊蹺,或者說她私心覺得,若當初真的是二哥誤會了,救他的人其實是瀲灩的話,他們兩人之間,也許就還有挽回的可能。
可是,若當真是二哥誤會了,那他們這一世,該是何等的冤枉?錯過對的人,傷害愛的人,幾乎要相忘了這一生。
嘆了口氣,看着實在找不到什麼線索,韓笑轉身打算出去了。
“啪。”有人踩着了樹枝,清脆的一聲響。
“誰?”韓笑敏銳地回頭。
一個女子揹着包袱,被韓笑的吼聲嚇了一跳,哆嗦在角落裡,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是回來拿東西的…”
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子,嚇得面無人色地發抖。韓笑忍不住走近她:“這地方應該是封鎖了的,你如何進的來?”
那女子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二小姐的院牆後面,有…有狗洞。”
韓笑想起來了,瀲灩這喜歡往外跑的,院牆上的確有狗洞。不過面前的人她面生得很,似乎是沒見過,她又怎麼熟悉到知道瀲灩院牆哪裡有洞?
“你是誰?”韓笑半蹲下來,微眯着眼睛看着她。
女子看了她半晌,囁嚅地道:“我曾經是這裡的丫鬟……姑娘你放過我吧,我家裡有急事,才迫不得已回來偷拿些東西,我…我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