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蒼蒼的老人終於在一地血泊之中闔上雙眼。
他漫長而悲涼的一生, 執着了百年的仇恨,隨着最後一聲平靜滿足的微嘆,湮沒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山風悽楚, 似乎也在爲老人的死哀悼。除此, 山高水闊之間, 再沒有其他的聲響, 那樣死一般的幽寂, 便連最輕淺的呼吸聲,也不曾驚擾了此刻的靜謐。
郎瓔珞閉了閉眼,只覺身子沉重且睏乏。明明從進村到烏衣道人身死, 不過短短的一個時辰,怎麼卻像已熬過了一整個漫漫長夜?她只想就此睡去, 然而, 耳邊倏忽傳來一聲陰惻惻的低笑, 瞬間將她的睡意全部掃散。
彷彿,有誰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毒發兩次, 即使服了解藥,你也不過能撐到花信之年而已……”
郎瓔珞心下猛然一陣驚顫,倏忽睜開眼睛,驀入眼簾的卻不是那一片漆黑天幕,而是精巧的雕花牀沿, 和透過薄薄的紗幃投進來的清晨薄光。
溫暖的大掌撫住她的額發, 沉沉的嗓音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瓔珞, 你又做噩夢了?”
她茫然地望着坐臥在她身邊的男子, 深邃的黑色眼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模樣。她微微一顫,終於回過神來。她告訴自己, 郎瓔珞,這裡是皇宮,你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目光灼灼,在蕭晸焦急不安的注視下,郎瓔珞心中頓覺軟弱,輕輕偎進了他的懷中,貪婪地呼吸着屬於他的氣息,良久才悶聲應道:“嗯。”
是夢,亦是真。那幅畫面卻早已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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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晸終究還是從烏衣道人的手中拿到了鏡花水月蠱的解藥。那是一隻約莫指甲大小,通體金黃之色的古怪小蟲子。據說,當初這隻金燦燦小蟲子不過咬了她一口,便害得她差點成了活死人,還逼得蕭晸不得不受人要挾,幾乎廢了一身的經脈。
那一夜驚心動魄,她尚驚魂未定,蕭晸便已匆匆帶着她連夜從丹陽郡趕回了上京。回到皇宮,太醫院院正遵照一位叫雲姑娘的女神醫留下的手札,以那隻小蟲子爲藥引,煉製出了解藥,終是將她身上那陰毒可怖的蠱毒給解去。
當她服下解藥,從沉睡中醒來時,看着蕭晸欣喜振奮的模樣,烏衣道人那句“不過能撐到花信之年”之預言,郎瓔珞決意深深地埋進心底,永遠都不說出來,只是,她卻沒料到,那一句話,便從此成了她每晚揮之不去的噩夢。
“莫怕,我在。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蕭晸輕輕拍撫着她的背脊,她閉上雙眼,感覺到溫熱的吻點點落下,從一開始的蜻蜓點水,慢慢地轉爲熾烈。
回宮半月,她和他同吃同睡,形影不離,但兩人始終沒有跨越到更親密的那一步。這些日子,蕭晸顧慮她大病初癒,待她極是中規中矩,除了偶爾親一親她,他便只是每晚將她摟在懷中,和衣而臥,不曾有半分越軌的舉動。
失去記憶前他們之間的感情如何,她並不知道,但至少她確定現在這白紙般的自己是愛他的,只是,他待她越好、越是愛她,她的心底便越不安。她很害怕,她怕烏衣道人所言是真,她當真命不久矣,很快便要先他而去,再不能陪他到白首。
她捨不得他。她不想死。
郎瓔珞恍惚出神,蕭晸的吻卻不知何時,從她的發頂,漸漸下移,最後落到了的她脣上。
他的氣息漸漸急促,用力索取着,她一驚回神,張口低呼,卻被蕭晸逮到縫隙,長驅直入,一呼一吸都是他炙熱如火的氣息。
她有絲頭暈目眩,身子幾乎往後倒去,只好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蕭晸頓時微微一震,那滾燙的大掌落在她的胸口,有些粗糲的指腹溫柔地摩挲着她胸前那道已結了痂的傷疤,帶起一片顫慄。
她忽覺腰間一陣吃痛,卻是蕭晸的大手緊緊地箍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兩人相依相偎,緊貼在一起,沒有一絲縫隙。
蕭晸低沉的嗓音也在微微顫抖着,喑啞地一遍一遍喚着她的名字:“瓔珞……瓔珞……”
她含糊迴應着,有些羞臊,又有些不知所措,雙手胡亂一抵,輕輕推開了蕭晸。
蕭晸的動作驟然一頓,彷彿也從迷亂中清醒了過來。他粗喘着氣,默然半晌,咬着牙輕輕拉開她,動作僵硬地替她將敞開散亂的衣襟攏好,也不看她,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啞聲道:“是我不好,我忘了你傷病初愈,不能……我、我去傳你的婢子進來伺候你更衣。”
不等她開口,蕭晸已然落荒而逃般下了牀榻,衝出內殿。郎瓔珞坐在牀榻上,兀自愕然,他就這樣跑了?這事兒只做到一半,他居然就這樣將她扔在這裡自己跑了?
郎瓔珞微微惱了起來,這傢伙半途而廢是怎麼回事?卻又立馬被自己大膽的想法給驚了一驚,滿臉潮熱地想,什麼半途而廢,倒是顯得她那什麼不滿了……得!別想了,越想越羞人!
“娘娘,奴婢進來服侍您梳洗更衣了。”
輕靈悅耳的嗓音從牀帳外傳來,正是她的貼身侍婢飲霜。郎瓔珞撩開紗帳,靈秀的少女領着一班小婢,捧了漱洗之物一字排開站在牀榻邊,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福了一福,脆聲道:“奴婢給娘娘拜年了,祝願娘娘鳳體安健,如意吉祥。”
屋子裝飾得一片紅彤彤、喜氣洋洋的。今日正是大年初一。
郎瓔珞一笑頷首,旋即微一遲疑,問:“皇上人呢?”
飲霜掩嘴笑道:“皇上擺駕上朝去了。娘娘您忘了麼,這會兒百官都在金鑾殿等着給皇上拜年呢!大人們怕是已等上個把時辰了,不過……”她說着,故意頓了一頓,瞅着郎瓔珞,笑得像只小狐狸,“一聽說皇上在儲秀宮,便是左相大人也不敢催促……”
聽出飲霜話中的促狹之意,郎瓔珞臉紅了紅,啐道:“就你貧嘴!”
這半月相處下來,郎瓔珞甚是喜歡飲霜。飲霜性子活潑伶俐,處事又細心體貼,是以在這陌生而肅穆的皇宮大內,她倒也過得悠然自得……除卻晚晚被噩夢驚擾之外。
被飲霜這麼一說,她這纔想起,昨夜守歲時蕭晸曾告訴她,今日午時太后於鸞華宮設了宮宴,他讓她等着他,他下了朝便陪她同去。自打回宮,蕭晸便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踏進儲秀宮驚擾她,也讓她別離開儲秀宮,甚至連向太后請安的規矩也給免了。
蕭晸的意思是,宮內多算計,她如今已忘了事,還是誰也不見的好。她自然並無異議。
但她終究不可能待在儲秀宮裡一輩子不出去,有些人無論該見不該見,註定還是要相見的。譬如,他的母親傅太后,又譬如,他後宮的一衆妃嬪們。
飲霜仔細地爲她梳妝打扮,等着蕭晸過來。然而,便要辰時三刻了,卻始終不見那抹明黃龍袍出現在她的儲秀宮。郎瓔珞心下隱隱不安,正要打發內侍去金鑾殿看看,卻聽得外頭內侍來報:“娘娘,範總管來接您赴宴了。”
她一怔,來的不是蕭晸,是範江?她心中微疑,待出得去,果真只有範江領着一班內侍在外候駕。範江恭敬地上前拜年見禮,神色卻有幾分複雜,既有小心翼翼,又無奈苦笑。“皇上忽有要事須得處理,吩咐奴才先接送娘娘至鸞華宮,皇上隨後便到。”
原來是有事忙麼?郎瓔珞鬆了一口氣,不是他出了什麼事便好。今早莫名其妙便走了,她還有些擔心他是不是舊傷復發……她點了點頭,隨即登上步輦,往鸞華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