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雲擠壓在空中,沉甸甸的好似一塊大石頭墜下來,清新的空氣散漫着卻悶熱的不行,雨尚未落下。
沈嘉玥一襲碧綠流光高腰長裙,梳交心鬟,鬟上嵌着朵朵綠梅押發,耳上一對綠光東珠,頸上一條鑽石項鍊,閃着亮光,如一道柔和的日光射來。她坐在轎子上,心如死灰,一片寂靜無聲。
不多久,如菊打簾,提醒道:“娘娘,到鳳朝宮了!”
沈嘉玥無奈嘆息,“到了,確實到了,可心到了嗎?會到嗎?”
“娘娘,如果您實在不願,也可以……”如菊說着,沈嘉玥忙打斷了她的話,“人在世上,哪能事事如自己所願。若不能如願,也該面對不是麼?逃避如何能解決問題?”
沈嘉玥下轎,款款入殿,殿中尚無幾人,環顧四周,未見趙箐箐和杜旭薇。
“惠妃娘娘萬福。”
沈嘉玥虛扶一把,嬌音縈縈,“各位妹妹不必多禮。”
“多謝惠妃娘娘。”
孫若芸着一身彩錦宮裝,繡着大簇大簇紫薇花,一片奼紫嫣紅,襯得她反倒暗淡了許多。
她紅脣輕動,“姐姐,這樣早就來了,姐姐臉色不大好,身子不舒服麼?”
沈嘉玥蒼白的臉上笑着如一瓢水潑在紙上散開去,“沒事兒,不過是昨晚輾轉難眠罷了,你不用擔心。”又瞧她裝束,微微蹙眉,“宮裝上繡着的是紫薇花吧?美則美矣,卻不過百日紅。萬紫千紅雖好,但到底是衣飾,襯得你失了色。”見孫若芸面上掛不住,隨口一說,“不過是姐姐的姑且言之,妹妹別太在意的好。”
這樣一論,衆人皆瞧向孫若芸,幾人心照不宣。
孫若芸也暗自瞧了自己衣衫,笑語瑩瑩,“姐姐說的很多,紫薇花雖也稱滿堂紅,卻也是百日花,這衣衫確實襯得我失了姿色。”
趙箐箐款款而來,面上無喜色,說道:“娘娘錯了,紫薇花尚且紅遍百日,可人紅不過百日。”躬身一禮,“給惠妃娘娘請安,惠妃娘娘金安。”
娘娘?她到底是誤會了,她一定以爲我寧可扶養宜巧也不願扶養宜欣吧!呵呵,她竟這樣誤會我,罷了罷了,誤會便誤會吧,總比我們都捲入是非的好!
沈嘉玥強忍着淚,別過頭不再看她,苦笑道:“免了。”
孫若芸雖心中奇怪,也不敢多說,只與趙箐箐打招呼,而旁人覺着氣氛不對勁,時而低頭做着自己的事,時而互相交頭接耳,聊着什麼。
陸陸續續幾位妃嬪都到了,衆妃嬪濟濟一堂,大多聊着公主的事。
何瑩瑩自然不知道那事,徐徐開口,只是一片好奇心而已,卻入了旁人耳,以爲她故意,“不知惠妃娘娘和慎貴姬娘娘、全貴嬪娘娘各扶養哪位公主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嘉玥尚未開口,柳婉歌便一副小人得志模樣,回道:“昨兒惠妃娘娘召見我,娘娘告訴我要扶養我的宜巧呢!”
程挽卿私下投靠了柳婉歌,自然幫襯道:“宜巧公主?那是自然,聽聞公主的封號還是惠妃娘娘取的,惠妃娘娘自然最喜歡宜巧公主啊!”
杜旭薇小聲說:“從前惠妃娘娘也曾扶養過宜欣公主啊!”
新晉宮妃尚不知沈嘉玥和趙箐箐之間的姐妹關係,而東宮舊人是知道的,她們之間是怎麼的情誼,而當時趙箐箐禁足後,沈嘉玥代爲扶養宜欣公主,細緻入微,照顧得頗好,連太后亦贊沈側妃視她人之女如親女。
高徽音把玩着腕上玉鐲,口氣堅決,道:“本宮絕不扶養旁人子女,本宮又不是不會生,何必養別人的孩子,即便真要養,甫一出生便養在身邊到還好些,幾位公主除宜安公主外都這麼大了,本宮不想到頭來討不了好。”
“皇后娘娘鳳駕到――”
皇后被衆人簇擁着,坐在主位,衆妃嬪停了閒聊,起身行禮,珠翠玉釵琳琳做響,“妾身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免,賜坐。”
“謝皇后娘娘。”衆妃嬪斂衣入座。
沈嘉玥又起身,稟告道:“皇后娘娘,臣妾想扶養宜巧公主,不知娘娘……”
皇后也很吃驚,她一直覺着沈嘉玥會扶養宜欣,畢竟她和趙箐箐情誼深厚,再者她也曾扶養過宜欣,沒成想她要扶養宜巧,奇怪雖奇怪,倒也沒多想,大手一揮,“準了,望惠妃能照顧好宜巧公主。”
沈嘉玥並不高興,只覺得輕鬆了一些,深呼一口氣,“多謝娘娘成全,臣妾一定好好照顧宜巧公主。”
皇后環視下方,示意沈嘉玥入座,又輕輕開口對着傅慧姍說道:“文婕妤,昨日宮正局來報,麗貴嬪希望扶養宜安公主,若在平時本宮也準了,只如今麗貴嬪尚在審問中,本宮想問問你的意思,若你不願也無妨。”
皇上時常提起麗貴嬪,只要這事不是她做的,麗貴嬪的恩寵自然更多,即便此事是她做的也無妨,她一旦被罰,我可以去皇上那兒哭求,宜安自然回到我身邊,我親自扶養。
傅慧姍分析利弊,後緩緩起身回道:“回娘娘話,嬪妾願意將宜安交由麗貴嬪娘娘扶養。”
趙箐箐擡眸,欲拒絕,卻見沈嘉玥神色,一咬牙,應聲,“嗯。”
就這樣幾人一同往嘉儀殿而去。沈嘉玥棄了來時的轎子,與她們一同走回去。
約莫一刻鐘,大夥兒纔到嘉儀殿。
大家坐下來,沈嘉玥讓宮人上茶、上點心。
趙箐箐也不是一個能忍的人,坐下便陰陽怪氣指着如菊送上來的茶,道:“這是甚麼?原來這便是惠妃娘娘的待客之道?這種茶嬪妾早已賞了宮人。”
杜旭薇不明所以,“這茶很好啊,從前來嘉儀殿不是也喝這個的麼?”
沈嘉玥和孫若芸聽出來她的陰陽怪氣,沈嘉玥忙讓如菊去換,而孫若芸一頭霧水,“趙姐姐這是怎的?今日話中帶刺,可是有什麼不如意的?”
如梅跑進來,躬身一禮,“娘娘,貞婕妤派她身邊的影春送宜巧公主的東西了!”
趙箐箐倏爾起身,板着臉開口,“這便是我的不如意。她寧可扶養宜巧可不肯扶養婷玉,我還與她有何可說?現下只有我的婷玉要住在螽斯宮。”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她一個人怎麼住?肯定會害怕,偌大的螽斯宮只有她一個,我如何放心?”
沈嘉玥渾身顫抖,淚水奪眶而出,生生別過臉,沙啞道:“讓她直接送去西配殿,不必過來了。”胡亂擦了淚,卻弄得滿臉都是淚,欲解釋,心思一轉,強硬道:“本宮扶養哪位公主與清容華,清容華不能左右本宮的想法。宜欣公主已有五歲,即便從前本宮扶養她時,待她再好,她也不曾與本宮親近,日夜想着她的母妃。何況本宮爲清容華扶養宜欣公主,你也未曾感謝本宮,如此本宮爲何還要再扶養宜欣公主呢?”
趙箐箐一下子懵了,一把摔了桌上的茶盞,厲聲道:“好啊,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往後你做你的惠妃娘娘,我們各不相干。”拔腿欲離,卻被杜旭薇拉住了。
杜旭薇含笑說:“趙姐姐你與沈姐姐多年姐妹,有話好好說嘛,沈姐姐肯定是有苦衷的。”
孫若芸急步行至沈嘉玥身側,拉着她的手,勸道:“沈姐姐,你快說句話啊,你們是閨中密友啊,何必如此呢,趙姐姐也是爲着宜欣公主,你應當能理解她的,是吧?”
趙箐箐冷哼一聲,“閨中密友?多年姐妹?不過一句空話罷了。苦衷?有誰逼她了麼?”
沈嘉玥本有些動容,想將威脅之事全盤托出,聽她這樣說,有苦難言,“理解她?她爲何不能理解理解我呢?因着幫她說話,我失了太后的心,她倒入了太后的眼。她膝下有女兒,又得太后青睞,還有皇上的愧疚,我除了一宮主位的身份還有什麼?”頓一頓道:“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來嘉儀殿了,嘉儀殿供不起你這樣的大佛!”不過終有些不忍,提醒道:“昭敏長公主從前養在寧徽太后膝下,太后娘娘如此待你,你可以去求一下太后娘娘,讓她扶養你的女兒不就是了?”
我們之間的情誼再不可能了罷,從前的形影不離到現在成了一種諷刺,姐姐,再喚你一聲姐姐,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你只是惠妃娘娘,我是清容華。
趙箐箐今日本穿着一件金黃繡花長裙,現下淚水沾滿長裙,緩緩拿來杜旭薇的玉手,轉身恭恭敬敬地行告退禮,“嬪妾告退。”
她急步離開嘉儀殿,頭也不回。
沈嘉玥哭成淚人兒,手一揮,說話輕的連自己都聽不到,“你們也回去吧!看樣子天要下大雨了,路上小心些。”
“那我們先回去了。”杜旭薇本想再說什麼,孫若芸拉着她搖頭,二人才離開。
她們走後,沈嘉玥哭了很久很久,伴隨着雨聲,不知何時哭得累了,才停下,但心何時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