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上下朝後頒旨:朕之長女宜欣公主指婚與今屆新科狀元田哲明,待金釵之年議下嫁之事,命禮部半年內選定宜欣公主府址。
又過了三日,正值八月初一,闔宮妃嬪覲見皇太后,另新科狀元田哲明入宮拜見公主長輩,衆妃嬪也想瞧個過眼,好似約定一般皆早早齊聚鳳朝宮外,欲晨昏定省,再由皇后引領往壽康宮行覲見之事。
皇后自然知道衆妃嬪那些個小心思,早早梳妝得宜,傳召衆妃嬪,一番請安行禮後,象徵性問候了兩句,一聲令下,浩浩蕩蕩往壽康宮而去。衆妃嬪安安靜靜候在壽康宮殿外,片刻後,太后傳召衆妃嬪,衆人依着位分高低依次排列在皇后之下,齊齊入內,一陣珠釵翠環鈴鐺聲旋於殿中,久久不散。
衆妃嬪行禮道萬福,太后免禮賜座,衆妃嬪謝恩入座,這都是老規矩了,也出不得甚錯處,一切事宜都合乎禮數。
待衆妃嬪坐定,太后今兒欲見孫婿,心情極佳,難免開玩笑,“你們今兒來的倒早,可是都想着開開眼,見見公主駙馬?”
皇后一向都吃得開,樂得爲衆妃嬪討個是,笑稱:“可不是嘛,等下大駙馬便要來壽康宮拜見母后。衆姊妹自然想見見大駙馬,大駙馬可是新科狀元,必然才學出衆,聽皇上說人品貴重,與宜欣公主甚爲般配。臣妾們也想開開眼,母后便允了臣妾們罷。”
衆妃嬪紛紛附和,太后心情尚好加之皇后這樣說,自然應允。雖說妃嬪不得見外男,但宜欣公主已指婚新科狀元,自然是一家人,衆妃嬪算長輩,也沒什麼不可的。
殿裡一派喜氣,只是不知是哪個作死的妃嬪說了一句,殿中氣氛一時尷尬與詭異的靜謐,“到底是謙妃娘娘好福氣,這樣快便見到了女婿,宜珍公主的駙馬不知何年纔會入宮拜見皇后娘娘呢。”
遠嫁霸國的公主指婚後,遠在霸國的駙馬是不可能在指婚後立刻入宮拜見長輩的,一來路途遙遠,二來不過是指婚,並非正式迎娶公主,故而遠在霸國的駙馬要等到真正迎娶公主的那日纔會正式拜見公主長輩。而霸國的駙馬不算尚公主,卻是迎娶公主;公主亦並非下嫁,只能算嫁,如平頭百姓家一般嫁娶,故而在霸國沒有慶朝公主的公主府,公主皆隨夫君居住。
太后眉間微微慍怒,大好日子都不會說話,沒一點子眼色,會得寵纔怪?瞧了坐在一旁的皇后,見她低着頭不言語,更是心中不適,卻不想壞了方纔的喜悅,“往後宜珍的駙馬來了,哀家可要好好考查一番,要是不符合哀家心中孫婿的標準,休想迎娶宜珍,如此哀家還能多留宜珍幾日呢。往後若得了機會,去霸國遊覽遊覽那兒的風光,再去瞧瞧幾位公主。”
姜不愧是老的辣,太后一句話解了尷尬,恭妃杜旭薇連忙接上,“太后娘娘所言極是,到時太后往霸國遊覽風光,可別忘了將臣妾也一同帶去啊,臣妾也想遊覽霸國風光呢。”
“哎呦喂,皇后啊,你瞧瞧恭妃這張嘴,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以往哀家怎麼沒發現啊,這東宮舊人一個賽過一個,不缺會說話的主兒啊。”杜旭薇是皇三子生母,之前又生育過一個小皇子,其他妃嬪不比她尊貴,加之她未有奪嫡之心,太后也願意給個好臉色。
話畢,皇后尚未說話,殿外的小宮女入內來報,衆人以爲是大駙馬來了,卻是二位公主在殿外迴廊候着。太后笑眯眯讓她們進來,她再不喜謙妃的貪心,宜欣都是她的親孫女,何況先帝和太后也疼寵過這個孫女。
宜珍公主着了一身綠衣,神色間有些躲閃,見到太后身邊坐着的皇后微微縮了縮脖子,顯然有些害怕。而身邊比她高些的宜欣公主着了一件大紅衣,今兒是她駙馬入宮拜見長輩的日子,也算她的好日子,合該穿大紅衣裳,可近日來她一直躲在閨房哭泣,眼睛紅腫,原本這種場合,她不該出來,可宜珍非要拉她來,說是要見見大姐夫,磨不過宜珍,這才和她一起來的。二位公主先是請了安,又說明來意,太后一向嬌寵公主,加之宜珍貫會撒嬌,明知這不合適,也答允下來,讓她們悄悄看一眼。
皇后有些生氣,一聽便知是自己女兒的主意,不顧這是在壽康宮,便發了火,“宜珍,這是你的主意,對不對?母后不是說過不讓你隨意入宮的麼,你怎麼又入宮了?這才幾天,又不老實,不怕螽斯宮的官員罰你麼?”一見宜珍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知她要說什麼,直接堵了她的話,“你可不要告訴母后,因爲今兒你大姐姐的駙馬入宮拜見長輩,教習官員讓你休息一天啊。這種說法說不過去,母后也不會信的。你就不能學學你的大姐姐麼?安靜一刻行麼?”
宜珍嘟着嘴沒話說,她這母后是越來越嚴厲了,早知母后也在,她不來壽康宮了,直接找父皇去好了。
宜欣一路上聽了不少宜欣的抱怨說是母后對她越來越嚴格了,又見皇后發火,連忙解圍,賠笑稱:“母后,是兒臣請二妹妹入宮的,想讓二妹妹陪陪兒臣,來壽康宮也是兒臣的主意,還請母后不要責怪二妹妹,都是兒臣的不是,耽誤了二妹妹學習。”
衆人都知道絕不是宜欣公主想來壽康宮,她哭都來不及,如何會有心思來看她駙馬,除非她想明白了,多半是宜珍公主的主意。
皇后聽宜欣的話亦不好多說什麼,只道:“如今女兒家的心思我們也不懂,宜欣在宮裡也確實悶得慌,請了宜珍入宮相陪也不是大事。往後若宜欣悶了也可請宜珍入宮,這沒什麼的。只是宜欣啊,你妹妹的學習你可要跟着幫她抓緊一下,你妹妹皮的很,你要督促她纔是啊。”
這下上了賊船了,這二妹哪是能教的主,指不定有多少主意呢。受到宜珍的殷切目光,宜欣只好諾諾稱是,又壞笑道:“母后放心,兒臣會督促妹妹的,只怕…兒臣也督促不得啊,這事兒還要母后來,”成功得了宜珍一個白眼,還不懷好意,添油加醋道:“二妹妹最怕母后了。”
宜珍正要說話,皇后說了一句便堵了回去,“待會兒回了鳳朝宮再收拾你。”
太后哭笑不得,忙不迭解圍道:“嫏妤啊,近日身子如何?”
皇后不明其意,亦回道:“挺好的,多謝母后關懷。”
“那哀家怎麼覺得你近日來火氣大啊?”正是爲着皇后身子好卻老是發火,不免疑慮,卻笑問:“宜珍啊,你說你母后火氣大不大?”
宜珍微微點頭,又得了皇后一個狠厲眼神,只好低頭不語。皇后聽太后這樣一說,也知道自己近日火氣太大,臉上掛不住,便以大駙馬快來了爲由讓宜欣和宜珍走到屏風後頭去,待她們下去,才訕訕道:“聽母后這樣說,兒臣都沒臉見人了。兒臣也不知怎的,細想想最近火氣是大了些。”驀然想起懷宜珍那會子,按下心中疑問,“那兒臣還不是看見宜珍那副樣子才火大的嗎?兒臣還不是爲她好。”
沈嘉玥笑道:“宜珍公主還小嘛,實在沒必要這樣,看宜珍公主嚇得,都怕皇后娘娘您了。”
皇后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眼中劃過幾絲不解,很贊同莊賢妃的說法,心下有了主意,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母后,你們都覺得我對宜珍嚴厲,卻不知我尚在閨閣時過的比宜珍還要嚴厲的日子。
我記得我四歲便開始學規矩,五歲至七歲學所有女子該學的東西,另外還學了騎馬和射箭,八歲幫着母親管理姜府事宜,九歲日夜侍奉於祖母跟前送她終老,十歲掌管整個姜府,十一歲入宮做御前女史,直到十三歲纔回姜家,這三年中我只有過年才能回家一趟。在姜家的日子裡每說錯一個字、做錯一件事、做了不當的行爲,家法便要挨在身上。根本沒有一日過的舒坦的,可我也過了十四年,即便做了御前女史也不是沒有受先帝斥責過。
如今宜珍也有八歲了,我在她那個時候都能料理府務了,她卻連規矩都未學好,說出去也不怕丟人,豈非要貽笑大方?
她如今小,便什麼都依着她,那往後還怎麼管教她?我小時候也反抗過,可反抗根本沒用,家法依舊要挨,後來我也就慢慢習慣了,爲了不受罰,只能越做越好。宜珍如今只是沒有習慣而已,往後她遠嫁霸國便能明白過來。
母親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如今你是姜家的女兒,姜家慣着你自然沒事,可往後嫁爲人婦,出了姜家的門,不會有人來慣着你,而姜家也不會幫你的。’這句話正好應了宜珍,如今她是公主,沒人說她閒話,可她往後遠嫁霸國,霸國的人可不會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不說她閒話,即便不說閒話,他們私底下難道不會想麼?而慶朝又如何幫已遠嫁霸國的公主呢!唯有她自己爭氣才行,旁人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故而我寧願做嚴母,甚至讓宜珍恨上我,都要好好教導她,不能害了她的一生。宜珍的一生還長,若現在不好好教導,她又要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生呢。”
一通話下來,衆妃嬪包括太后在內都受了個教。沈嘉玥尤爲嘆息,都說沈家家教嚴明,可乍一聽姜家的家教還要嚴明,也難怪姜家祖上能出好幾位皇后,絕非沈家可比。沈家的家教也算嚴明,可還有不服管教仍在安逸宮自省的華婉儀呢。
太后聽了這話,打趣道:“乾脆把姜家的家教照搬過來,對皇子公主實行,必然效果不錯,皇后你說呢?”
皇后一頓,旋即稱:“那可不行,那有皇子公主的妃嬪們背地裡還不得咒罵兒臣嘛,說了這麼通話,讓母后改了主意,對皇子公主嚴格的不行。”
幾位膝下有子女的妃嬪連連稱不敢。此時,外頭宮女來報大駙馬在殿外等候,太后傳召。
“宜欣公主駙馬田哲明拜見仁壽太后——”
田哲明穿着一身喜袍,端端正正入內,卻見殿內這樣多的人有些緊張,站在殿中,行六肅六跪六拜之禮,太后笑眯眯叫起,從上至下打量一番,尚滿意。
行了國禮,還要行家禮,太監細着嗓音又唱道:“孫婿拜見祖母——”
田哲明又拱手施了家禮,又依次見過皇后和謙妃,拜見纔算完,規矩絲毫無錯,舉手投足間頗有文氣。衆人皆滿口讚賞,聲稱與宜欣公主很相配。謙妃見這女婿甚好,頗爲自得。
田哲明出自世代文臣之家的田家,祖上出過多位狀元,他的曾祖父曾爲狀元亦尚太祖四女端柔公主,他的祖父是端柔公主嫡出又迎娶敦睦郡主,而他的父親又是敦睦郡主嫡出,田哲明自然也是嫡出。他家自然是再顯赫不過的了,如今他又尚宜欣公主,親上加親。最難得的是他不過舞勺之年,便已是新科狀元,來日必然位極人臣。
在別人看來這段姻緣似乎很美滿,新科狀元配天之驕女,可往後又有誰會知道這段姻緣究竟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