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皇上攜衆人返回皇清城,半日便到了,留宮的妃嬪出正華門相迎,寂靜多日的皇清城又熱鬧起來,有皇帝在的皇清城與無皇帝在的皇清城終究不能相比。
一大隊人馬各自散去,沈嘉玥拒絕了趙箐箐的相邀,帶着宜靜回了承乾宮,承乾宮一衆宮人都在宮門下候着,見主子歸來恭敬請安,沈嘉玥只淡淡喚起,讓人賞了銀子後入妱悅殿,妱悅殿一如往日的寂靜與清爽。
沈嘉玥命宮人入內換了一身湖藍宮裝,領口邊、袖口邊皆繡着纏枝合歡花,顯得風姿素潔,又問了這些日子宮裡的事,聽得沒什麼大事才放下心來。
皇上一身棕底青龍紋長袍,頭上戴着束髮龍紋金冠,悄悄入內,只見沈嘉玥一個人在靜靜看書,眼睛卻快合上了,不免起了玩心,悄悄過去一把奪了她手上的書,這時沈嘉玥已睡意全無,連忙起身請安道萬福:“臣妾恭迎聖駕,臣妾不知聖駕來此,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沈嘉玥的恭敬,讓皇上有些小小的失望,輕輕將書放在案几上,坐在炕上,盤着腿,伸手欲拉過沈嘉玥,奈何沈嘉玥一躲,退了一步,只好作罷,慵懶的免了禮。
沈嘉玥嘴角噙一抹從前的溫婉笑容,謝了恩緩緩起身,站立在一旁,皇上見她不說話,氣氛有些沉悶,重重一嘆,“過幾日要去暖陽行宮避寒,朕記得你只去過一次,那次還提前回來了,這次…去好好看看暖陽行宮的景緻吧。”
湘珊園?如此還不如不去。沈嘉玥旋即回道:“多謝皇上美意,只是臣妾並不願前往暖陽行宮避寒,臣妾覺得皇清城尚好,並不覺得太過寒冷。”
皇上目不轉睛的看着沈嘉玥,低着頭的沈嘉玥竟有種別樣的美,良久纔回過神來,彷彿猜到她爲何不願去的原由,道:“朕記得你從前住的湘珊園太過偏僻,不若住清榮堂,那兒倒是好風景。”
清榮堂在海晏河清殿後頭的偏院,而海晏河清殿是皇上居住的殿宇,自然清榮堂亦並非尋常人能住的,位高權重的妃嬪才能小住幾日,連皇后都不得長住。沈嘉玥雖是一宮主位,但也不是什麼高位妃嬪,手裡也沒有權,論資排輩都輪不上她住清榮堂,皇上這樣說,沈嘉玥不免有些驚詫,她知皇上是好意,但他的好意卻害了自己,連忙福身回絕,“皇上說笑了,臣妾是住不得清榮堂的,多謝皇上美意。”
皇上也緩過神來,意識到這樣不好,支支吾吾道:“朕本來想升你位分的…可是…你…”
沈嘉玥一下子明白必然是太后不同意,以膝下無所出爲由不讓晉位分,眼中一閃而逝的不快,旋即釋然,“臣妾明白,皇上不用爲臣妾開例。”
皇上下炕,一把摟過沈嘉玥,讓沈嘉玥動彈不得,在她耳邊吹過一陣暖風,小聲說了一句話,可沈嘉玥並沒有絲毫反應,皇上不免泄氣,忍不住輕斥道:“你就不能……”
又是一次拂袖離去。只留下沈嘉玥站在那兒,腳步許久未曾移動。
如花輕輕入內時,沈嘉玥已經躺在紫檀木荷花紋貴妃榻上覺出有人進來,懶懶開口,“有什麼事麼?”
如花很高興,臉上洋溢着不多見的笑容,頭一次入宮後像孩子一樣,但她也知道分寸,不可太過自得,見沈嘉玥有氣無力問,旋即收了幾分笑:“娘娘,方纔皇上離開後,傳了旨來,說是過兩日讓娘娘的親人來看娘娘,旨意已經傳出皇清城了,想來沈家已經知道了。”
沈嘉玥又是一驚,比之前的清榮堂一提更驚訝,又含着幾分隱隱的喜悅,“可是真的?”暮然想起一個不願想起又不得不想起的名字沈嘉瓊,喜悅亦消散了幾分,“知道了,你下去準備罷,再想法子遞口信出去,便說就我說的一切低調行事,切勿張揚,另外入宮之人不能太多。”
如花不知道爲何主子又不高興了,興奮之後恢復了以往的淡然,可仔細一想也想明白了。可涉及沈家之事她也不好勸什麼,只諾諾稱是,福身退下。
沈家親人入宮一事,已紛紛揚揚傳遍皇清城,衆妃嬪抱怨沈嘉玥好命,只盼着太后能出言阻止,只是過了好些時辰,太后都未曾出言阻止,顯然是默認了這件事,衆妃嬪也沒有辦法,只剩下一陣唉聲嘆氣。消息傳入萬方軒時,朱芳華氣急,卻不敢摔東西撒氣,以免兩宮下旨訓斥定充媛之事發生,只能忍着,可她身邊不少宮人都意外增了新傷。而沈嘉瓊那兒倒是難得的平靜,沒什麼憤怒之言,反而有些隱隱的害怕,不太想看到親人。
這一事,註定了皇清城裡的不寧之夜。
夜幕臨近,沈嘉玥早早用了晚膳,預備着睡下,卻沒成想皇上竟在皇極殿招幸沈嘉玥,鳳鸞春恩車就在外頭候着,沈嘉玥頭一次覺得外頭的鳳鸞春恩車無比礙眼,很不願踏上這小小的、奢華無比的鳳鸞春恩車。依稀記得上回踏上鳳鸞春恩車還是史氏最得寵的那段日子裡,那個招幸自己的人卻留宿在舒蘭宮爽心居,與史氏夜夜笙歌,自己卻白白在皇極殿空等一夜,一夜不能眠,直到天亮纔回去。
可是皇帝的招幸,並不能推託,沈嘉玥思量再三,還是上了那鳳鸞春恩車,坐在裡面,吹着瑟瑟冷風,不禁讓人哆嗦,聽着鳳鸞春恩車壓過宮道的轆轆聲,聽着鳳鸞春恩車叮叮噹噹的鈴鐺聲,彷彿透過這些聲音能隱隱看到一個個打扮的嬌俏美麗的女子在院落裡等待,彷彿能聽到她們的唉聲嘆氣、她們的羨慕,或是她們的喜悅……
索性承乾宮離皇極殿並不遠,兩刻鐘便到了,沈嘉玥下車,先往甘露殿沐浴,再往皇極殿而去。甘露殿的蘭玉湯供妃嬪沐浴,蘭玉湯共十,沈嘉玥隨便擇了一個蘭玉湯房入內。
蘭玉湯房內熱氣騰騰,霧氣瀰漫,淡淡的蘭花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中間一個極大的玉湯池,池延雕着無數的蘭花,宛如空谷幽蘭,四周裝着三十九個玉蘭花形噴頭,嘩嘩流水從此而出,流入池中,宛如一道道瀑布,池壁、池底皆光滑如新,隱約附着些蘭花的形狀,這樣的湯池果然名不副實,稱蘭玉湯恰到好處。
沈嘉玥褪盡衣衫,浸入水裡,水上飄着無數蘭花花瓣,洗了竟半個時辰,才起身,穿寢衣,一件絲薄的寢衣,裡面的緋紅肚兜顯得格外刺眼,長髮鬆鬆綰就,只一根長簪固定着。沈嘉玥雖不喜這樣的寢衣,可也不好斥責底下辦事的宮人,只匆匆收拾妥當,往前面的皇極殿而去,穿過九玉廊,隻身入皇極殿西暖閣,坐在牀邊,西暖閣長年到頭有着地龍,沈嘉玥雖穿的少此時亦不覺得冷。
不知過了多久,西暖閣的掌事姑姑來傳話,恭妃娘娘身子不適,皇上已經過去瞧了,臨前留下話請娘娘不用再等下去了,早些睡,允許娘娘在西暖閣睡一夜。
沈嘉玥聽此不覺一笑,只說知道了,揮揮手讓她下去,獨自坐在炕上,望着外面悽清的月色,彷彿那日也是這樣的月色,坐在這炕上等了一夜,不免有些難過,小聲嘟嚷:“難道又是這樣的一夜?等與不等只在一念之間。”咬了咬牙,決心不再等,下炕欲要去睡,卻被一個人的雙臂死死環住,耳邊吹過一陣涼颼颼的風,“婉兒這樣狠心不等朕了?”
沈嘉玥猜得皇上是騙她的,心下沒有他來的喜悅,反而生了幾分不鬱,想要掙脫他的雙臂,卻掙脫不開,旋即冰冷道:“皇上,爲什麼要騙臣妾?要騙到臣妾什麼時候?”雙眸凝睇着牀前的掐絲香爐,聲音暗沉下來,“什麼時候纔會結束?”
皇上突然手一鬆,語氣軟了下來,“朕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沒有騙你啊。”又突然改口,道:“是,朕是騙了你,但朕只是想和你看個玩笑罷了。”臉上不覺陰沉,“朕怕是來討這份不自在的吧?方纔這話何意?”
沈嘉玥離開他,穿着一身單薄的寢衣孤零零站在皇上對面,顯得淒涼,身邊的掐絲香爐嫋嫋青煙環繞在沈嘉玥周身,不禁打了個寒顫,輕咳了幾聲,“無意。”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沒有半分語調,“皇上國事繁忙,臣妾先行告退。”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欲告退。
“朕有讓你走麼?”接道:“服侍朕是你身爲妃嬪應行之事。”
怒氣衝衝的話讓沈嘉玥停住了腳步,溫熱涌上雙眸,一行清淚滑下,心中頓時難過,淡淡開口,但還是能感覺到她很難過,道:“宮裡有的是曲意逢迎的妃嬪,皇上從前不就喜歡那樣的女子麼?李靜翕是這樣、從前的慕容箬含也是這樣、許美淑那樣嬌滴滴的說話不也是迎合了皇上的心思麼?後宮佳麗不少,皇上不需要在臣妾這兒費時間。”這一切,早該結束了,或許它不應該出現。又道:“臣妾沒有因爲皇上不入景嘉苑而生氣,也沒有難過,亦沒有怨恨皇上,所以皇上不必爲此耿耿於懷。只是臣妾累了,想過…平靜的日子,突然發覺以前那樣的日子挺好的。”
皇上不免驚詫,輕聲問:“這是什麼意思?”不禁冷笑,渾身釋放着冷意,連窗外灑入的月光都變得凝重,雖是詢問,可語氣卻異常堅定,寒氣迫人,死死盯着她,“原來你對朕的情意也是假的啊?什麼‘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什麼寧郎,這些都是你爭寵的手段吧?倒真是叫朕大開眼界。”明知她不是,卻也不免賭氣,“那你與別的女子又有何區別?”
沈嘉玥徹底心寒,不免氣急,大聲喊去,“是,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這些都只是手段而已,臣妾與她們並無區別。皇上滿意了麼?”抹去臉上的淚水,“臣妾告退。”
皇上有種感覺,如果今兒讓她走出這裡,他兩不會再有任何交集,“誰讓你告退的?”
急步過去一把抱住沈嘉玥,沈嘉玥猝不及防的倒入他懷中,纏綿的吻已覆上朱脣,愛意涌來……
這一夜,她的半推半就,他的簡單粗暴,兩人終究少了那一絲情意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