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過,花瓣隨風飄散,沈嘉玥正從永福宮回來,卻見一個紫色的人兒佇立在盈袖園中,玉樹臨風,蓮步過去,福身請安,皇上見她來,親扶起身,拉過她的手,不禁有些抱怨,“怎的纔來?朕都在盈袖園等了一會子了,一路過來,累不累?”
盈袖園位於承乾宮裡頭妱悅殿前,因着沈嘉玥喜愛菊花,皇上便在妱悅殿前開闢了一個小小園子,種植滿園菊花,而盈袖二字,自然取自‘暗香盈袖’之意。這個盈袖園在旁人眼中象徵着沈嘉玥無人可比的恩寵,衆人既羨慕又嫉妒。
九月初各色菊花已然遍開滿園,淡然從容一如今日的惠貴嬪在皇清城中散着芬芳,用自己的真心與愛意贏得長久不衰的恩寵。即便她想要的從來不是恩寵,但她無疑是秋風中開的最豔的菊花。是啊,唯有菊花才能配上悽清的初秋,也唯有菊花經霜後仍能傲然挺立,譜寫一曲生命讚歌。
沈嘉玥一襲玫瑰紅碎花羅裙,雙鬟上插着一支八寶點翠步搖,又配着少許玫瑰形壓發,她甚少穿的這樣豔麗,反倒讓人眼前一驚,顰笑間隱隱含着幾絲悵然,貝齒微露,糯聲道:“這些路哪能累着臣妾,與麗妃娘娘說了不少話,一時忘了時辰,宮道上碰上了母親便聊了幾句,讓皇上久等了,只是皇上怎的在外頭,不入殿?”
皇上與她一同入了妱悅殿,待衆宮人退下,緊閉殿門,皇上才道:“朕想早些見着你,與麗妃有何可說的?她如今是愈發沒趣了,那你母親怎的沒來?”
沈嘉玥身子一顫,嘴角有些抽搐,旋即苦澀一笑,輕聲道:“麗妃娘娘可比臣妾小四歲呢,皇上如今便覺得麗妃娘娘無趣了,那臣妾也快要被皇上厭棄了呢。”輕嘆一聲,“是啊,後宮裡年輕的妹妹多的是呢,臣妾已經人老珠黃嘍。”
皇上自覺失言,不免讓人多心,眯了眯眼,輕聲道:“她和你如何能一樣,麗妃她……”無論是慕容家還是慕容箬含野心太大,‘日月當空’四個字豈是她能寫的?奪後位乃人之常情,是個女子都想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可奪帝位便不是。若非慕容家還有用處…又豈會留她野心大到想做武則天的女人?
沈嘉玥瞧見皇上眼眸裡的殺意,不覺身子一凜,寒意浸滿全身,坐着不動仍皇上將她擁入懷中,聽着皇上的話,心思早不在他身上了。
皇上見她發愣,指尖觸到涼意,關心道:“你冷麼?”見她半天不答話,急促喊她。沈嘉玥這纔回過神,歉然一笑如百花叢中最鮮豔的牡丹,“皇上再說什麼?臣妾一時失神,沒有聽到。”
皇上抱怨道:“你老是不聽朕的話,看朕怎麼收拾你!”一個威脅的眼神拋過去,“朕問你冷不冷?你方纔在想什麼啊,這麼出神,朕喊了你幾聲,你都沒說話。”
“臣妾不冷啊,”沈嘉玥不免心中抱屈,露出委屈的神色,“還不是皇上,方纔提起麗妃娘娘,臣妾自然朝着皇上說的話想啊。”想起方纔的話,不免一陣羞澀。
皇上瞪了她一眼,嘴上不饒人,心裡不由樂得不行,“如此一說,倒是朕的不是?朕瞧着是平素慣着你了,總是不停找朕的不是。”複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朕如何想麗妃的?”
沈嘉玥抿一口普洱茶,淡淡的語氣,冷淡中透着一股堅定之姿,“臣妾也不知道皇上如何想麗妃娘娘,這要看好幾個角度來說,不同角度不同的看法罷。”
皇上竟來了興趣,道:“那你倒說說看。”
沈嘉玥本以爲她這樣一說,皇上是不願再聽下去的了,何況她也只是隨便一說,現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好硬着頭皮說了,絮絮說來,“從封號角度來說,麗,美麗也,臣妾以爲這是指麗妃娘娘美貌,或者說在皇上心裡她是美麗的女子。可臣妾倒覺得麗妃娘娘並非後宮中最美麗的女子,從前的蘇氏……她的封號是容字,那纔是姿色出衆。何況宮裡並不缺美麗的女子,所以臣妾以爲麗字並非單指美麗的意思,在皇上心裡還有另一個意思。從麗妃娘娘本身來說,皇上從前最寵愛的便是她,從東宮到皇清城,必然有過人之處,麗妃娘娘善音律,歌喉甚好,想必皇上從前常聽她唱歌吧,臣妾聽過麗妃娘娘和晶小儀唱歌,兩種不同的風韻,臣妾也不知道皇上最愛哪種。而麗妃娘娘不能再…生育,也是個可憐的女子,那皇上必然對她有所愧疚,這便是臣妾的看法。”
皇上恍然間回到那個時候,處理完繁雜的國事聽完太傅講的治國之禮外,往慕容箬含的院落裡坐上一會子聽她唱上一曲,只覺渾身的疲勞漸漸消散,而歌喉婉轉的慕容箬含亦懂得曲意逢迎,常常拉着他花前月下賞月酌酒……登基後雖忙於國事但她也常常入皇極殿相陪至天明。麗字,不僅贊她美麗之意,也有伉儷之意,麗與儷同音,伉儷雖不是她能用的,但在心底她與皇后並沒有過多的區別。後來聽到她不能再有孕的事亦難過了好些日子,只是沒成想後來的她竟然有做武則天的意思……這樣的她哪還配的上麗字。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伉儷之意,她終究是辜負了,她亦不配。
皇上想到這,忙不迭問:“麗妃確實不是最美麗的女子,那你覺得哪個字最適合她?”
沈嘉玥不明皇上意思,思索間想到了‘日月當空’四字,幾年過去,她仍然對這四個字耿耿於懷,道:“麗妃娘娘處事鎮靜、日子過得安穩,臣妾以爲定字最適合她,且定字亦有平安的意思。”希望她安定罷,萬萬別做出武則天的事來,若一旦…她的安穩日子也不再有了。
皇上想到的亦是這個字,不過安字也很適合她,只是安妃很少見,便只得用定字,提醒她讓她安定,他以爲沈嘉玥知道了那事故而選定字,可對上沈嘉玥的眼眸卻看不出什麼,作罷以爲她並不知,定字只是巧合,道:“定字,定妃甚好,麗妃的封號改爲定字,稱定妃。明兒朕便下旨,”複道:“當初朕不過隨意擇了幾字做你們的封號,並未仔細想過,如今你倒說說衆妃嬪的封號適不適合?”
沈嘉玥愣了愣,旋即笑稱:“臣妾可沒這樣的權利,不能隨意品評,皇上,還是算了罷。”
皇上溫和且堅定道:“若朕執意讓你說呢,皇后被禁足,滿宮裡唯你最適合諫言,今兒朕便給你這權利。”
諫言?御史才諫言吧!沈嘉玥並不在意,以爲皇上只是說說的,遂打趣道:“皇上這話是何意思?臣妾只是貴嬪,且上頭有兩位妃位娘娘,即便真諫言也並非臣妾啊。爲何是臣妾最適合?”
皇上卻是認真的,道:“你是東宮側妃,與慎妃的東宮側妃又是不同的,她先爲良娣再爲側妃的。自然你最適合,且你是頭一個協理六宮的妃嬪,必然知道宮中哪些地方好,哪些地方不好。你的惠妃之位遲早是要還你的。”
皇上不說,沈嘉玥倒真的忘了自己曾爲東宮側妃,有好些日子沒有想起了,自嘲一笑,旋即道:“既然皇上要臣妾說,那臣妾便說了。溫婕妤並非溫和之人,故而用溫字做封號,並不適合,反倒有些諷刺之意,且溫婕妤精神失常……不若用康字,意在皇家希望她早日康復。”文字與溫字諧音,皇上啊,你不怕寒了慧姍的心嗎?恐怕你早就寒了她的心了,那宜安呢?憶及此,鄭重的行大禮,“臣妾聽聞溫婕妤因精神失常,夜間干擾同宮的葉寶林和靜貴人休息,長此以往恐她們心生怨恨,不若讓她兩去別的宮室居住,舒蘭宮僅溫婕妤一人居住,或是將溫婕妤遷出舒蘭宮,去僻遠的宮室靜養。”
皇上對史氏干擾同宮妃嬪之事亦有所耳聞,權衡利弊下終是點了點頭,“接着說。”
沈嘉玥又說道:“如今宮中只有兩位貴姬處理宮務,大事上不能裁決,衆妃嬪亦有所不滿,私下抱怨亦是常事,多半是不服兩位貴姬的管理。故而臣妾以爲讓定妃娘娘掌管六宮,才能讓衆妃嬪服氣,臣妾不知皇上爲何會收了定妃娘娘的掌事之權,可畢竟皇后娘娘之下唯定妃娘娘和慎妃娘娘位分最高,越過兩位妃位娘娘讓兩位貴姬理事,實在有些不妥當。”
當時撤了慕容箬含的掌六宮之權,完全是因爲沈嘉玥,而沈嘉玥並未察覺。原是爲着沈嘉玥生辰那日慕容箬含的賀禮,一尊送子觀音。皇上一心認爲沈嘉玥那日不高興的原因是那尊送子觀音,故而遷怒了慕容箬含,即便慕容箬含是好意。但討厭一個人時,好意亦能覺出壞意來。皇上以爲慕容箬含連送賀禮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能代掌六宮?才撤了她的掌六宮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