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早已從華陽行宮返回到皇清城,白駒過隙,荷花謝落池中菊花開遍滿園,蕭條的秋天在爭奇鬥豔的後宮中悄悄到來。
九月初,太后下旨禮聘官家女兒入宮爲妃嬪,朝廷、後宮上下一片沸騰,按着規矩五年才一次禮聘,如今兩年之內兩次禮聘並不合規矩,只是太后下旨誰敢不從,皆是私底下抱怨罷了。一道旨意下去,底下的人辦事效率極高,不過十日便有名冊上來,這次與上次情形不同,並無百花宴,直接選中官家女兒,定下日子後以禮徵聘即可。
一宮主位以上妃嬪連夜閱看底下送上的官家女資料,一百位中不過挑出二十位,再稟報太后及皇后閱看,層層篩選,有了之前的鄭氏、蘇氏的例子,衆人都小心謹慎擇選,要求嚴格,有一點不如意便劃掉此人,最終擇選出品性出衆的五位佳人。
九月十七,五位禮聘妃嬪皆入宮。此次新晉宮妃比之上次禮聘妃嬪位分較低,只因她們的母家並不顯赫,最高不過令婉儀董瀾湄,最低只是寶林章若芷,另有溫貴人史書韻、才人楊語嫿、美人羅繪蓮。
九月二十,皇后宣召新晉宮妃,參見後宮之主及后妃。一衆后妃難得來的齊全,皆坐着候在鳳朝殿中,皇后還未出來,衆妃嬪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着此次新晉宮妃。
文婕妤傅慧姍因着上次一宮主位妃嬪各降一級的懲罰,又回到了以前的婕妤位分,自然心中不甘,想着等下幾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來,酸溜溜道:“那些個新晉宮妃姿色不俗啊,咱們可都比下去嘍,人家到底年輕。”
麗貴嬪慕容箬含一身華服,耳邊一對合浦珍珠碩大圓潤,熠熠生輝,面帶愁容卻玩笑道:“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嘛,文婕妤不必擔憂。”
衆人皆掩面一笑,沈嘉玥舉起茶盞抿一口普洱茶,齒頰留香,道:“姜確實是老的辣,只是人還是年輕的好啊。”
又是新顏,舊顏在年復一年中老去,還有何資本?‘以德侍君者,地久而天長’到頭來不過一句空話罷了。班婕妤難道不是賢德的女子麼?可她下場又是什麼?常伴太后左右罷了,長信宮中歲月寂寥,能做的只有回思前事了吧?如果人生像初次見面,又怎會如秋扇一樣涼了人心,更涼了情意?只能道一句世間情最容易變的是男女之間的情意,或許我們半絲情意都無吧?
清容華趙箐箐嘆一聲,“入秋了,天涼了,我們用不了團扇了,夏日炎炎新做出來的團扇吸引旁人無數目光,所以很怕秋天的到來,涼意會奪走炎熱,更會讓我們棄團扇於不顧,可明年的夏天尚宮局早已做好了新的團扇供大家使用,在座的姐妹們又有誰會記得去歲曾讓自己吸引無數目光的團扇呢?”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從古至今皆是如此,何必過於執着自己的紅顏在老去,旁人的紅顏還未老去呢,”瑾嬪邵繪芬淡淡的說着,彷彿她已經看破紅塵一般,不再介意這些,“誰也沒辦法永遠年輕,旁人的紅顏終有一日也會老去的。”
“或許吧……”只留下一聲嘆息。
皇后簇擁着走出來入座,一身鳳袍更顯其圓潤之姿,隆起的腹部落在別人眼裡格外刺心。衆妃嬪連忙起身行禮,禮畢後,各自入座。
皇后含着一抹甜蜜的微笑,“已經很久沒有晨昏定省了,你們倒也不懶怠,本宮很滿意,只今日新晉宮妃參見,日後都不必來了。”衆妃嬪紛紛附和,稱是。
只禮貌性的寒暄一番後,傳召新晉宮妃。五位新晉宮妃按着儀制排列,緩緩入內,殿內靜悄悄的,珠釵翠環鈴鐺作響。
“新晉宮妃向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禮——”
五人依着規矩,行六肅六跪六拜之禮,禮畢,跪着聽皇后訓導。訓導無非是和睦宮闈、延綿後嗣一類按着規矩的話,幾人紛紛應下,皇后又賞賜了不少禮物。
“參見沈昭容娘娘——”
沈嘉玥一愣,是啊,沈昭容,不再是惠妃娘娘了。又想起上次新晉宮妃參見自己的情景,那時的自己風光無限,惠妃娘娘。妃位以上的娘娘,依着規矩,新晉宮妃需行三肅三跪三拜之禮,而現在不能受這樣的禮了,雖仍爲後宮第二人,卻身份有別了。神思轉回,輕輕叫起,賜下不少禮物,也算成了。
五人一一參見妃嬪,衆人也不敢爲難新人,有些妃嬪也是不屑爲難的,簡簡單單一聲免了,也就罷了。可參見至晶小儀何瑩瑩處,犯了難,只見她上下薄脣一碰,“令婉儀,你可知你的封號令字是什麼意思?”
衆人皆不明白,這是何意。只是晶小儀很是得寵,每月總有十餘日被招幸,可她平素一貫做事低調從不聲張,如今這是怎的?性情大變了?
令婉儀董瀾湄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皮膚白嫩亮澤,腰肢似柳,穿着一身桃紅水紋宮裝,很襯起膚色,低着頭恭敬一福道:“回晶小儀話,嬪妾不知。”
何瑩瑩有意爲難,臉上微露喜色,瞬而冷笑一聲,“本嬪還以爲新晉宮妃中最出衆的令婉儀是個才女呢,原來連自己封號的意思都不知道,呵,也算不得什麼才女嘛,”眼眸中劃過一絲戒備與殺意,復又溫和,“可是巧言令色之意?”
董瀾湄很是尷尬,漲紅着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皇后及衆妃嬪根本沒有幫襯的意思,而沈嘉玥卻聽不下去了,微笑道:“什麼巧言令色?令婉儀也不曾說什麼啊?晶妹妹怎知她很巧言令色呢?本宮倒覺得令字是不錯的封號,應當取自‘顒顒昂昂,如圭如璋,令聞令望’2之令字罷。”
皇后旋即附和道:“令婉儀之令字絕不是晶小儀所說的巧言令色之令字,本宮相信令婉儀也絕非巧言令色之人。本宮倒覺得是‘夫人琁躔濬發,金縷延長,令儀淑德,玉秀蘭芳’3
之令字,美善之意,”瞥了一眼何瑩瑩,眼眸中滿是警告之意,“其實后妃的封號哪個是貶義的,多是不錯的字眼,就怕有心人想歪了,明明是好字卻被想成了差字。”
慎貴姬許美淑一身藍衣,閃着銀光,雙眸微擡附和道:“娘娘說的極是,就怕有心人想岔了,還是繼續參見吧,別誤了她們去壽康宮參見太后娘娘纔是啊。”
一場風波輕輕鬆鬆揭過去,五人繼續參見其餘后妃,有了剛纔慎貴姬的話,衆人再沒有爲難新晉宮妃,之後一切順順利利的渡過,待一切參見完畢,皇后讓大家跪安了,衆妃嬪依次離開鳳朝殿。衆妃嬪回宮,而新晉宮妃則前往壽康宮參見太后。
秋天的午後,陽光依舊明亮,卻變得寬懷和清澄,微風習習,帶着幾絲暖意。
嘉儀殿內沈嘉玥剛午睡起身,坐在梳妝檯前描眉,陽光照進窗櫺,格外明亮。身邊的錦織便說令婉儀來了好久了,一直坐在正殿等着。沈嘉玥暗自一笑,隱隱猜得董瀾湄之意,卻不傳召她,只讓錦織去問她可有事?
董瀾湄對早上爲自己出言的沈昭容心生好感,故而午後便來了嘉儀殿,奈何被告知沈昭容還在午睡,也不着急,只靜靜坐在正殿內等着,約莫半個時辰見沈昭容身邊的錦織走過來,問了一句‘令婉儀,昭容娘娘已經午睡起身,只是娘娘要照顧宜靜公主抽不出時間見婉儀,娘娘讓奴婢問婉儀,婉儀您可有事?’這樣一句話可讓她犯了難,左思右想後才說了一句,“還請姑姑代我轉告娘娘,多謝娘娘今早出言相助,嬪妾感激不盡。”
錦織應了一聲,往偏殿而去,告知了董瀾湄的話,果然不出沈嘉玥所料,沈嘉玥又讓錦織去說了幾句話,董瀾湄聽後不知何意,卻也照辦不誤,攜了婢子往鳳朝宮而去。
董瀾湄前腳離開正殿,沈嘉玥後腳便出現在正殿之中,駐足在殿門檻前,望着董瀾湄離開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盡頭,突然想起一句詩: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4
輕煙籠罩着檻外的菊花,彷彿無盡的憂愁,蘭花沾着露珠,彷彿在低低抽泣,一步一步上高樓,山水迢迢,能望盡天涯路,卻如何看穿愁苦?一紙紅箋怎能述盡繾綣與無盡的愁思?擡眼望着澄澈的天空,無論是赤日還是明月都不知道這一絲半縷的愁苦從何而來,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愁苦從哪裡來?或許來自心底吧……
1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詩經·關雎》
2顒顒昂昂,如圭如璋,令聞令望:出自《卷阿》【顒讀yong第二聲】
3夫人琁躔濬發,金縷延長,令儀淑德,玉秀蘭芳:出自《障車文》【琁讀qiong第二聲;躔讀chan第二聲;濬讀jun第四聲】
4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出自《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