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這裡是山壁,右邊這些是河,哦,對了,在那山壁之上,還有一棵老松樹,那松樹整個都伸了出來,像是鬼招手似的。”
“在這天上,還有三個黑點兒,我也分辨不清楚那是鳥兒還是船或者是什麼東西。”
顧甚微看着那豎條的山壁,橫條的水,像是一團亂麻的樹,還有三個不小心弄髒了的污點兒……
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師傑作!
她抿了抿脣角,看向了馬紅英,“那你可還記得落款是什麼?畫上一般會有落款還有印章。”
雍人好風雅,文人多半都有各式各樣用奇石雕刻的印章,畫上畫之後,那還不得從那胖的瘦的圓的癟的印石當中選出一枚蓋上去?這樣不夠,還得給自己取一個雅名。
馬紅英想了想,衝着顧甚微攤了攤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就學了官字兒,還有那北朝西夏的字。”
“只要看得懂軍令還有截獲的狗賊書信便夠用了,至於旁的……有那功夫都用來練武了。那字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體,當時瞧着就不認得……原本想着回去了照葫蘆畫瓢一番,不過……”
馬紅英笑得更加擡不起頭了。
顧甚微瞬間了悟,還能是啥?轉頭就給忘記了唄!
她能說什麼?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怎麼好意思打又笑還又愧疚的漂亮小姑娘!
“沒事,我祖父從前讓我背四書五經,我也是打開書就認識,關上書就忘記了。”
馬紅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乾枯的秧苗被人澆了水瞬間探起頭又神采奕奕起來。
“對吧!我也是這樣的!”
“可能老天爺也想着咱們這一個凡體裝不下兩位神明,武神已經選中了我們,文曲星就沒地方蹲了!”
顧甚微啞然失笑,雖然奇葩但好似有些道理。
她想着,將面前的酒一飲而之,站起身來,將馬紅英的那張“鬼畫符”給迭了起來塞進了懷中,“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
馬紅英亦是跟着站了起身,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還是問道,“你不會覺得我是一個膽小鬼麼?”
一邊不敢繼續追查真相,一邊又不敢相信官家沒有勇氣再上戰場,同努力了三年便是親手將全族人送葬,將那天戳破一個洞也要洗刷父親冤屈的顧甚微相比,她簡直就是一個自慚形穢的逃兵。
顧甚微身形微頓,搖了搖頭。
“我用劍,你用錘,可我們都是武神附體不是麼?”
她說着,沒有再多留,身形輕閃……直接從二樓翻了出去,幾乎是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馬紅英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顧甚微用劍,劍是利器,劃破一切邪佞。
她用錘,錘是鈍器,守護一方安寧。
就像是年幼之時,她從劍換成了錘一樣,命運或許從一開始就寫好了,大約在許多年前她就尊崇了自己的內心,選擇了最真實的馬紅英。
樓梯上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馬紅英扭過頭去,並不意外的瞧見了緩緩上樓的王御史夫人。
“夫人的要求我答應了,我以後便會在這武館裡坐鎮。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就是那王全……我希望每月分給我的錢裡,能拿出來三分之一交給王全的家人。”
不是她不想多給,她還要肩負起那些同她一齊死在亂石陣裡的兄弟們。“我不希望讓他們知道是我給的,夫人以誰的名義都可以……他們不必感恩戴德,也可以心懷怨憤,我這麼做只是爲自己感到羞愧而已。”
“夫人可以做到吧?”
馬紅英說着,衝着王夫人抱着拳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夫人輕嘆了一口氣,她的聲音聽上去帶着幾分威嚴,一看便同尋常內宅夫人格外的不同。
“你這是何苦?官家已經讓你將功抵過,赦免了你,你那時候爲了取信齊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若非有你皇城司的張大人又豈能料事如神,將齊王的一切動向盡在掌握之中呢?”
“更何況他是我王家人,爲了我王家而死,我自是會護着他一家人周全。”
馬紅英搖了搖頭,“我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官家並不信任我,所以才用了替身。”
“那飛雀殺手們,也不是我殺的,乃是顧甚微同魏長命的功勞。”
馬紅英說着頓了頓,堅定的道,“就算我起了萬分之一的作用,官家赦免了我,我也沒有辦法赦免我自己。”
“夫人就當我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爲了安慰自己吧。”
王夫人點了點頭,從身後跟着的一位年輕女婢手中接過了一張紙,遞給了馬紅英。
“欣賞歸欣賞,生意歸生意,這裡是一紙契約,你看着若是沒有問題便籤了,日後這武館便交給你了。”
馬紅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接了過來。
她朝着窗外的看了過去,蔚藍的天空中飄着潔白的雲彩,門前那株大樹枝丫橫生了過來,一大一小的兩隻麻雀蹲在上頭,嘰嘰喳喳的叫喚着。
金戈鐵馬已是前程舊事,平凡新生纔是心之嚮往。
馬紅英想着,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在那張紙上輕輕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
花開兩朵,各表一隻。
韓時宴看了一眼大理寺門前那株老槐樹上蹲着的麻雀,這棵樹不知是有什麼特殊風水,上頭竟是長滿了鳥窩。
嘰嘰喳喳的說教個不停,活脫脫像是小時候的韓敬彥。
方纔他去了袁惑府上,意料之中的一無所獲。
沒有找到綠翊口中裝着胎毛還有護身符的荷包,也沒有找到任何特殊之物。袁家人哭暈了頭,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掛在了白燈籠。
韓時宴收回了視線,徑直地邁進了門檻兒。
“韓御史!怎麼來了大理寺?我橫想豎想左想又想,也想不出我身上有可參之處!我明明就是兢兢業業,克己守禮,一不喝花酒,二不貪錢財,三不……”
說話那人名叫崔以行,祖上那是望族名門,雖然到了大雍朝不復從前榮光,但族中亦是家風良好多有少才。
崔以行少年進士,一路高升如今乃是大理寺少卿。
從前大理寺卿年邁不理事,大理寺都是崔以行代行職責,韓時宴從前沒少同他打交道。從前二人在國子學,也算是說得上話的同窗。
“三不正經麼?”韓時宴淡淡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