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甚微聽着,想着韓時宴虧得不是對她這般陰陽怪氣的說話,不然她長劍早就出鞘,直接削掉這廝的腦袋。
“顧均安可同你說過當年殿試賦題爲何?是考邊關戰事,還是子經典籍?”顧甚微說着,想起了先前她翻看過的那竹籃子裡的文章,靈機一動發問道。
李東陽這會兒已經是雙目猩紅,他有些焦躁抱着自己的腦袋,一會兒表情憤怒,一會兒又愧疚無比。
聽到顧甚微的問話,他擡起頭來說道,“是關於賦稅。”
顧甚微聞言心中一沉,她衝着李東陽搖了搖頭,“不對,考的乃是《莊子》清靜致治。”
顧均安考中狀元的時候,她尚且還在顧家,因此對於此事印象深刻無比,那可是老顧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顧言之高興得給祖宗供上的糙米粥都濃稠得照不出人影兒來了。
李東陽腦子一嗡,他雙腿一軟,不敢置信的坐在了地上。
顧甚微靜靜地看着他,又道,“你不是說顧均安什麼都告訴你了麼?那他可告訴你了,他的父親毒殺了我阿孃同小弟?他可告訴你顧家二房的人乃是汴河一霸,不知要了多少人性命。”
“朱河家住揚州,上汴京趕考由水路入京,在那汴河之上生病折返……你還覺得這一切只是巧合?”
“如果到現在你還不能明白過來,那我只能說,幸虧你當年沒有考中,不然去了地方豈不是一個糊塗無比的父母官,不知道要辦多少冤案錯案!”
李東陽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進去似的,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搖着頭。
嘴中像是念經一般,不知道喃喃的念着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顧甚微同韓時宴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的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均安兄不是這樣同我說的。在他考科舉之前,我們就寫過黃老之道致太平的文章了,不可能的。”
李東陽說着,擡起頭來,他希翼的看向了顧甚微,眼淚卻是流了下來。
“你誆騙我的對不對?均安兄說你詭計多端……肯定是你誆騙我的。”
顧甚微心中一嘆,搖了搖頭,“你在這汴京城中隨便尋人一問,都知曉我沒有誆騙於你,事實擺在眼前。怎麼你還要糊弄自己,繼續爲毀掉你的人效力嗎?”
李東陽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他抱緊了自己的雙腿,將頭埋了下去,嗚咽了起來。
“爲什麼呢?顧均安自己去考,未必考不中狀元,即便沒有拔頭魁那又如何?中了進士一樣可以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爲什麼呢?我們四人相爭,從此引爲知己好友,豈不是一段朝堂佳話!爲什麼要做出這樣殘害的事情來!爲什麼要對我……”
顧甚微知曉,李東陽想問爲什麼朱和只是生病折返,而到了他這裡,卻是這般……
他的話沒有問出來,韓時宴方纔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李東陽看着自己尚能握筆的右手,因爲他有一雙“點文成金”的手!
四個人當中,唯獨他的成名之路是不一樣的,讓他聞名於世的是他可以讓一篇豆腐渣變成滿篇才華。
李東陽想着,悽然一笑,“你們說得對,我太蠢了!在今日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顧均安。” “他留着我的右手,是想要我專門替他一個人改文章。在他考取之前,我們已經寫過那篇文章了,當時我的傷勢還沒有好,只能躺在榻上……我知曉自己不能科舉了,一心求死,他卻坐在牀邊給我讀他的文章。”
“讓我幫着他來修改。他說他要帶着我這一份,去參加科舉,等拿回了狀元,那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榮耀。”
“可笑我當時還感動無比,因爲這個有了生機,不曾想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確是帶了我的這一份。”
李東陽說着,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他的聲音小了幾分,變得有些有氣無力的。
“可事到如今,我還能如何?我已經面無全非,連證明我自己是李東陽都沒有辦法了!”
“像我這樣一個廢人,說出來的話又有誰會相信呢?尤其是如同韓時宴你所言,他們早就已經安排了一具李東陽的屍體取代了我,現在我家祖墳裡,都已經躺着我了!”
李東陽說着猛地暴起,他像是一陣風一般直接朝着旁邊的窗戶衝了過去,睜開眼睛看着那皎潔的月光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他這一生,已經被人毀掉了,還是以一種無比難堪的方式。
這麼多年,將害自己的人引爲恩人,引爲知己這件事比他被毀斷掉仕途,更加讓他覺得像是深淵地獄。
曾經,他也是猶如皎月的君子!
可這一切,都沒有了。
李東陽若是真的死在那個夜晚就好了,他如是想着。
“賞完月了麼?可以拉你起來了麼?懦夫當了一回,還打算當第二回麼?原來這是文人當中的狂士啊!怎麼辦,對於我們這種習武之人而言,這叫軟蛋!”
“有仇不報非君子,你一個讀書人還不知道這個道理麼?”
李東陽擡起頭來,朝着自己的頭頂看了過去,他的右胳膊被顧甚微拉着,這姑娘瞧着一陣風都能被颳走,卻像是磐石一般立在窗前,好像永遠都不會動搖!
他突然想起他幫顧均安修改過的那一篇《斷親書》,當時他只覺得自己文采斐然,同顧均安一道寫出來了一篇曠世奇作,現在想來那哪裡是什麼正義的詩篇,分明就是刺向眼前這個小姑娘心窩上的刀!
李東陽想到這裡,心如刀絞。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他還欠着債沒有還清。
他雙目清明的看向了顧甚微,“對不起,你拉我上去吧。”
顧甚微衝着李東陽嘿嘿一笑,她猛的一拽,直接將這宛若大熊一般的壯漢又拽了上來。
韓時宴瞧見顧甚微回頭看他,原本翹起的嘴角一下子平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裡是二樓,便是掉下去也摔不死。你若是稍微鬆點手,他腳都能夠着地了。作甚上演生離死別?”
顧甚微呵呵一笑,手摩挲了一下劍柄。
老兵遇秀才,聽他說鬼理,直接殺了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