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初破朝霞, 萬點金光點染霜林如醉,霧嵐未盡,鳥鳴已發, 這樣寧靜祥和的深秋早晨, 若在平日, 薛傾姒定是不到日上三竿絕不起牀的, 可此刻, 她卻是直直站着,素手前指,眸如寒星:“葉船伕, 你必須和我一起走!”
她的手正指着一個盤腿而坐的藍衣公子,那人玉冠已丟, 便任由頭髮披着, 他神色疲憊, 卻仍是保持着一貫的笑容:“薛姑娘真殘忍,讓我一個雙腿無知覺的人‘走’。”
他頓了一頓, 伸手輕輕捏住薛傾姒的手指:“還是說,薛姑娘打算揹着在下走出谷去?”
薛傾姒手向前伸了伸,直接點在葉舟輕鼻子上:“兩個選擇,我揹你出去或者,我們一起死在這裡!”
話一出口, 兩人都是一愣。
葉舟輕不禁失笑:“姑娘這是要殉情麼?”
薛傾姒倏地抽回手, 聲音冷冷:“自作多情。”
“呵……”葉舟輕苦笑一聲, 低下頭掩去眸中異色, “沒有第三種選擇麼?比如……”
“沒有。”薛傾姒回答得乾脆, 又皺了皺眉道,“你莫要多想, 你受了傷,把你一人丟在這裡終歸不是太妥當……”
“有何不妥?”葉舟輕倏地擡頭,語氣難得地冷下來,“薛傾姒你耍什麼小孩子脾氣?你一個人定能走出谷去,可若和我在一起,我們遲早會死!”
薛傾姒一怔,抿着嘴脣只是沉默——她何嘗不明白,只是究竟爲何,世事遊戲如她,頭一次竟有什麼東西割捨不下。
葉舟輕喟然嘆氣,伸手將薛傾姒的手放在掌中:“宛兒,我要你活下去。”
薛傾姒的手似乎永遠是冷的,葉舟輕感覺到掌中那片柔軟的涼意猛然一顫,薛傾姒擡眸不可思議地看着葉舟輕:“你剛纔叫我什麼?”
“宛兒,”葉舟輕握緊了掌中冰涼的素手,“我要你活下去。”
“……宛兒……”薛傾姒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情緒,也不知是嘲諷還是疼痛,“這個世界上這樣叫我的人已經不多了……”
那一刻,她已無力追究葉舟輕何處知道這個名字,只是失神地喃喃:“如果你死了,就又會少一個了……”
“所以,你最好快點叫人來救我。”葉舟輕微微一笑。
“……”薛傾姒一蹙眉,還想再說什麼,卻是被葉舟輕打斷:“你聽我一回。”
他說的不溫不火,語氣卻是不容辯駁。
薛傾姒眼神閃爍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那抹神色便了無蹤跡,然後,她點了點頭。
“呼……要說服你還真是難。”葉舟輕長長吐了口氣,握着薛傾姒的手忽然一拉,薛傾姒措不及防,一下子跌在葉舟輕的懷裡。
“你幹什麼……”
薛傾姒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然而葉舟輕抱的極緊,她完全推不開。
“……”薛傾姒動作一頓,然後她伸手環住葉舟輕,將頭埋在他懷裡。
“……宛兒。”葉舟輕輕喚了一句,沉默許久,卻是頹然嘆氣。
薛傾姒的身子是冰涼的,透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帶了些清冷的氣息。
葉舟輕忽然不捨得放手,就這樣抱着她,不讓她再因爲寒冷而顫抖——就這樣,荒野之中,拋開一切喧囂,就這樣抱着她慢慢死去,也是好的吧?
“喂,沒有什麼想說的麼?”葉舟輕淡淡呼出一口氣,“我一個人呆在這裡呢,荒無人煙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回來,腿又不能走路,說不定就凍死餓死了……你沒有什麼想說的麼?”
葉舟輕自己也沒發覺他的語速有多慢,彷彿這一刻,可以拖多長,他都會盡力拖延。
“你不可以死。”薛傾姒的頭埋在葉舟輕懷中,聲音有些悶悶的,“葉船伕,你敢死的話,我每天燒木炭放你墳前去,讓你餓得投不了胎。”
葉舟輕一愣,隨機禁不住笑起來:“嗯,果然是‘一笛遏雲’會說的話啊。”
然而手,卻是將懷中纖瘦的女子抱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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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了!已經第七天了,我們還要這樣坐等下去?”
風行健本來是去找啓戈問問薛傾姒他們的情況,推門卻見啓戈正在看文書,桌上的茶還冒着熱氣,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身邊少了三個人,風行健忍不住提高了音調。
啓戈擡眸,眉間一蹙:“不然我們還能做什麼?”
風行健被他一嗆,驀然生氣起來:“你增加人手啊,要不然,也讓村裡其他人去找,這麼冷的天,又沒地方找吃的,他們是死是活……”
啓戈眼神一冷:“我們來這裡幹什麼的?難道要因爲他們三個人就打草驚蛇?”
被啓戈這麼一說,風行健也意識到卻是不能驚動太多人,可是轉而一想,又覺得氣惱:“可我們來濱州半個多月了,也不見得你去找蝶樽!你每日只知批閱文書,啓州州主不是你哥哥啓修麼?你每日何來那般忙?”
“你怎知我沒去找?”啓戈眼中光芒一閃而過,便沉下臉來。
“可是你明明……”
啓戈忽然站起來,目光卻是落在風行健身後:“無酒大師。”
風行健一愣,一回頭便有酒氣撲面而來。歸無酒正笑吟吟地晃着酒瓶子:“你這小子怎的在這裡?我找你許久。”
“啊?我?”風行健不明所以。
“你忘了,你昨日問我佛經的。”歸無酒樂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風行健的肩,“今日我接着與你說,順便你也可以陪和尚我喝喝酒。獨酌畢竟空寂了些。”
我什麼時候問你佛經了?!風行健剛想開口說話,卻驚訝地發現喉嚨竟發不出半點聲音,天哪,他什麼時候……
“啓公子最近很忙?”歸無酒醉意朦朧地往屋內看了一下。
“也不過是些瑣碎之事。”啓戈不着痕跡地翻上桌上的文書,“倒是無酒大師,爲了三皇子從帝都跑到這般荒蕪的地方,該是很辛苦。”
歸無酒一愣,似乎是沒聽明白:“這話說的,難道你們不是因爲三皇子纔到濱州來的?”然後他又笑起來:“和尚我可是個閒人,無事的時候就雲遊四方,從沒來過濱州,這不就來看看,哪裡辛苦了?——來,陪我喝酒去。”
說着,便在風行健肩上輕輕一推,風行健一個踉蹌,腳已跨出了門外。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風行健下意識地想要反抗,身體卻被歸無酒帶着走。
“大師走好,在下不送了。”
眼見着一肥一瘦兩人走遠,啓戈忽然皺起眉來,喃喃:“第七日了……”
“公子?”荀辛從暗處現身,有些擔憂地看着主子。
“已經第七日了。”啓戈翻開桌上的文書,提筆寫了幾句,聲音冷冷,“沒有多少生壞的可能了吧?荀辛?”
“嗯……這……”荀辛一時驚詫之極,“公子難道沒打算……沒打算讓他們生還麼?”
啓戈眉一皺,默然許久,才沉聲道:“軍隊呢?”
荀辛一愣,急忙上前一步道:“再過三日便可到濱州城門。那兩個孩子,也一起來了。”
“好!”啓戈低吟一聲,脣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可是……”荀辛卻是擔憂,“歸無酒怎麼辦?”
“他……”啓戈沉吟一會,眼中忽的閃過冰冷的光,“還能怎麼辦?”
他說着,擡手在頸間狠厲地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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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