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總是存在着各種紛擾
黑暗,如同漂浮在周圍的羣鬼一般鬼鬼祟祟忽上忽下。微風吹過,世界安靜得連樹葉沙沙輕響聲都清晰可辨。而整座山的輪廓,已變得模糊不堪,只有隱約的影子,佇立在這座城市的郊區。
很久時間,金通一直都沉默着。任風吹過他冷漠的面頰,任黑暗包裹住他的全身,任時間靜謐地從他身上一分一秒地碾過。無聲無息。
夜風的安靜中,他緩緩地伸出右臂。右手本是縮在衣袖裡的,但當他的右手伸出來的時候,他的手心,竟一直攥着一個透明的精緻小瓶。修長的手指慢慢攤開,透明的精緻小瓶裡,竟裝有兩隻透明的蝴蝶。打開瓶蓋,這兩個小蟲輕盈飛出,在黑暗中自舞飛翔,如同天地間最純美的精靈。
他是循着這兩隻蝴蝶追到這裡的。可是很奇怪,當這兩隻蝴蝶飛到這裡後,就止步不前了,就彷彿所有的氣味就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消失掉了一般。於是他追蹤櫻空釋的線索就這樣斷掉了。可是他依然心有不甘,氣憤之下,便褪掉了白日一直穿在身上的平民服飾,露出了他最冷酷的一面。
他在思考。
櫻空釋他們到底會在哪裡?
夜風中,兩隻蝴蝶輕盈飛舞。此刻的它們,除了翅膀是透明的外,身上再也看不出有和其他的蝴蝶不一樣的地方了。
櫻空釋他們應該就在附近!
金通重重地點了點頭,十分肯定自己的推測。
否則,這兩隻蝴蝶不可能追到這裡就徘徊不前了。他的身邊,有條小河。櫻空釋他們大概就在這裡爲獨角獸焰焰洗過澡吧,只有這樣,它身上那種極其淺淡的味道纔有可能被洗盡。那麼,現在,櫻空釋他們一定就在這附近了。距離這最近的城市,旅店有好幾十個,他又該從哪裡查起呢!?如果要下令搜查,就必須在前三家旅店找到櫻空釋他們的蹤跡,否則,一旦打草驚蛇後,就前功盡棄了。
無聲的黑暗裡,金通緩緩轉過身軀,準備離去。
這個時候。
視野裡,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
一個凡人的影子!
他凝眸細望。
這個人是一名婦人。白皙的皮膚,緊繃的臉頰,這一切都足以證明她在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美少女。可是,她暗自搖頭皺眉的瞬間,眼角的周圍卻還是悄然泄漏了她的蒼老。一臉的苦相,漫無目的的遊走,隨風輕揚的衣角。黑夜中的西風,從她身邊吹過,攜着陣陣寒意。
她整個人,似乎都被一種無形的愁緒勒緊了。
“唉,”她一邊搖頭一邊輕聲嘀咕,“我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爲什麼到晚年了,要個孫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不知不覺中,她已輕步走到了小河邊。然後,彷彿緩緩甦醒般,她輕移蓮步,走到河水邊,俯下身,伸出一雙白皙的手,在河水中捧了一把涼涼的河水,澆在了臉上。冰冷的感覺,瞬間沿着她面部的肌膚迅速地傳到了她的心臟深處。她緊閉着眼睛,一雙手粗魯地在臉上抹了兩把,努力讓自己的心變得清醒起來,讓那些愁緒遠離自己。
她只是想要一個孫子!再無其他的想法!!
然後,她緩緩地、緩緩地睜開眼睛。
下一刻,驀然驚醒,後退了一步,險些跌倒。
岸邊的一塊巨石上,一個金黃色的人迎風而立,長長的頭髮飛舞在細風中,臉頰冷漠俊美如同傳說中的上古奇神。
“啊!”貴婦人尖叫。然後,她猛地跪下身軀,冰冷的石塊很快就蹭破了她膝蓋處的衣服,就連她白皙的肌膚,也隱約可見。她雙手合一,一邊磕頭一邊連聲哭訴,“菩薩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打攪了您的靜修,我該死,該死!”
她口中雖然說着該死,但她的心中卻實在是想活着。本能的謊言本就是脫口而出的。
金通微怔。很快,他便明白了過來。原來,他忘記收回自己的長髮了,也忘記穿凡人的衣服了。可是,他的眼睛很快又眯了起來。眼前這個向他下跪磕頭的夫人,從服飾上看來,必定是一家大戶的夫人,而且看她方纔的舉動,在家中的位置也一定很顯赫,因爲她渾身都流露出一股悄然的霸氣,就像是一家掌櫃的一般,有權有勢作威作風已經習慣了。只有這種人,渾身才會散發出這種氣勢!如果借她的手,再附近找出櫻空釋他們幾人的蹤跡,想來可能性很大。
“無妨,”既然已經泄了低,他就索性裝一次菩薩,“你起來吧。”
貴婦人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軀。
“這裡有兩隻蝴蝶,”金通繼續輕聲說,“今天能夠相見,也算是你我有緣。我就給你一隻蝴蝶吧,相信它可以給你帶來福運,讓你早有孫子。”
貴婦人一臉歡喜地接了過去。她是一個非常迷信的人,只要是神仙說過的話,就一定會靈驗的。
“但是,”金通的話鋒一轉,“我希望你可以爲我注意三個人。這三個人,是一男兩女。他們的樣子都是世間少有的俊美。男的總是一臉的凝重,而這兩個女的,一個總是可愛得如同鄰家小女孩,而另一個卻總是蒼白着臉,模樣含羞靦腆。”
人們對敵人的瞭解,望望比對朋友的瞭解更爲透徹。
“一定一定。”貴婦人連連點頭,“我一定注意。菩薩,我一旦發現了這三個人,一定來這裡向您稟報。”
貴婦人一邊點頭一邊細聲說。菩薩這般待她,她一定會爲他盡心的。
“好。”金通滿意地點點頭,“你去吧。”
黑暗中,貴婦人就這樣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黑暗裡,金通周身始終都散發着一股金燦燦的金黃色光芒,真的像凡世傳說中的菩薩一般。貴婦人忽然覺得懸着的心終於着了地,如果不是手心中的透明蝴蝶和膝蓋處隱約傳來的陣陣疼痛,她還真會以爲自己方纔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同時,一直盤踞在她心頭的另一件事似乎也終於有了着落。她的孫子,她的孫子,相信不久之後就會有了吧!
漸漸地,她蹣跚而歡悅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彎曲的山路中。
“你這樣做,”忽然,一個灰塵的影子無聲地出現在了金通的身旁,“就不怕王責怪嗎?”
灰白色的眸子,灰白色的衣裳,灰白色的臉頰。如果不是因爲他一頭金黃色的長髮,任誰也料想不到他會是大金國的精靈。
“不該你問的就別問!”
金通冷聲說。最近不知道這人練什麼邪門幻術了,怎麼一天就一個變樣呢!
“哼!”此時的殺天,渾身已經沒有了一種下級人的態度,態度冷漠傲氣就彷彿他的地位都已高過了金通,“金通上將,我想提醒你一聲。我們都是爲了王辦事。我希望一切行動都可以按照王的吩咐來做。今天,你已經傷害了一名凡人。”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猛然提高,高聲說,“你利用了她!”
聲音在黑暗中無息地蔓延而去。
金通猛然回頭,緊緊地盯視着他。
他亦緊緊地凝視着他,絕沒任何退縮之意。
在他的心中,他本對這些事毫不在意的。但不知怎麼,他就是想要滅滅金通的煞氣。利用凡人,他只是不屑去做,並不代表他也不會那麼做。
“殺天,我也提醒你一聲。”半響,金通終於壓低聲音,說,“你一直是我的手下,必須按照我的吩咐來做。”然後,不待殺天有任何不從的言語,他又沉聲說,聲音略帶疲倦,“在追蹤櫻空釋這件事情上,我也累了。我只想盡快地找到他們,然後追捕到他們。事成之後,我會退出。你放心吧,我不會傷害這些凡人的。”他這般斬釘截鐵地說,彷彿對着殺天說,彷彿對着整個天地說,也彷彿是對着自己的良心說。他高聲說,“一定不會!”
殺天微驚。
他雖是一名殺手組織頭腦,卻也無法拒絕這種疲倦,拒絕這種決然的感情。他可以冷漠,他可以對他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卻無法排斥這世間的真情。
“金通上將,”半響,他低聲說,“你多思了。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至少,他絕不會貪戀金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人影竟如同高空中的黑風一般,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渾身僵硬的金通怔怔地呆立在河邊的巨石上,漠然望天,黯然出神。
這世間,總是充滿了各種紛紛擾擾;這世間,總是沒有個明確的對對錯錯;這世間,總是充斥了重重勾心鬥角!累了。他真的累了。也許從一開始,櫻空釋就是神界的犧牲品,但這是他的命運,逃也逃不掉。就算金塵是錯的,他卻還是要幫他。櫻空釋不死,這個世界,永難太平。只要他死了,金塵自然就是世界永恆的霸主,以他的爲人,必定會領着大家走上一條越來越寬廣的路。
生活,本就應該是越過越好的。人們,本就應該向着高處爬的。這途徑,也許曲折,也許扭曲,但卻絕對有效。
只是,他是這中間的一顆棋子,他有愧疚之心,所以,他會退出,他會銷聲匿跡,這也是必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