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懷孕

我把凱文帶回家, 任由他繼續在客廳裡大鬧天宮般地折騰,最後他終於把自己累壞了,抱着我的胳膊枕着我的腿在沙發睡着了, 我生怕驚醒了他, 規規矩矩地坐得腿都發酸了才悄悄起身, 拿了一個抱枕放在他頭下, 又從房間裡拿來一牀毯子給他蓋上。

我看着沉睡中的小凱文, 心裡面感慨萬千。

人在相愛的時候總以爲彼此可以相望相守一生一世,於是選擇結婚,可並非所有幸福的開始都會有幸福的結局, 如果這個不幸的結局裡面還有一個年幼的孩子的話,那麼這個不幸結局所帶來的傷害將成幾何倍數增長。我默默地看着身邊的小凱文, 現在他還不明白離婚到底對自己意味着什麼, 但那並不是他所希望的, 這一點可以肯定。之所以不想去遊樂場裡玩,大概是看到別的小孩都有父母陪同, 而我只是住在他家的鄰居,一個沒有父母陪同的童年,幸福的可能性總是有限的。也許黎志東是正確的,不幸福的婚姻裡受害最深的可能就是孩子,黎志東的鬱結也許來自於他的家庭, 所以他選擇不結婚, 沒有孩子也就無所謂對孩子的傷害了。

凱文翻了一個身, 含含糊糊地喊着媽媽, 嘴角還有一絲笑意, 大概正夢到媽媽吧,我心裡有些酸楚, 可憐的小人兒!我想不通爲什麼凱文的媽媽要放棄凱文的撫養權,她曾經爲凱文訂下那麼多宏偉的計劃了,可到最後連和孩子天天在一起的機會也放棄了,人真是善變,或者說是女人易變,黎志東對我,是不是也懷着同樣的疑惑?

STOP!我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這個問題。

晚上,凱文的爸爸回來了,凱文怯怯地縮在我身後,大概是害怕爸爸因爲白天氣走那個姐姐的緣故責怪他,我把情況跟他大致地講了一下,凱文的爸爸顯得有些狼狽,因爲工作的緣故他不得不臨時去請了一個保姆來照看凱文,想不到會弄巧成拙,他搓着大手跟我道謝,然後又把凱文拉到身邊來,小傢伙扭扭捏捏地耷拉着腦袋,一隻小手還扯着我的衣角。

“凱文,回家去吧,爸爸不會批評你了……”,我柔聲說,眼睛卻看着他爸爸,他很快明白我的意思,“是的,凱文,今天的事兒不是你的錯,爸爸不怪你……”,凱文總算放下心來,衝我笑起來。

“BYE-BYE,Shadow姐姐!”他奶聲奶氣地跟我告別。

每天晚上臨睡之前,我會在日曆上劃一個黑色的叉,表明距離忘記黎志東的那一天又近了一天。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凱文的爸爸和媽媽分開了,我和黎志東也分開了,一切都很正常,我們的宴席只不過比別人結束得早了一點。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獨自倚在窗前看着夜空,秦依說他到了G城,不知那裡的夜空是否也和我眼前的一樣,他是否也會在這樣的夜晚想起我?想起那晚憂傷的纏綿,想起他的瘋狂他的呢喃,曾經的柔情蜜意如在眼前,但我和他卻象那曾經相交的直線從此將越走越遠。越愛越痛,越痛越愛,我下意識地去翻抽屜,最後卻惆然停下,想起曾經答應過他的事。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數了數日曆上的叉,已經有五十幾個了……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可於我卻是度日如年般的漫長。愛那麼容易,忘記卻如此之難。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然後差點驚跳起來。

距離我的上次月事已經有四十幾天了……雖然它一向不是很準,但從來沒有推遲過這麼長的時間,回想起那個瘋狂的夜晚,我和他都沒有采取任何防範措施……我緊張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兩個小時之後,我坐立不安地坐在醫院檢測室對面的候診大廳裡,等待檢查結果。我的手心裡全是汗,一方面我希望早點拿到檢驗結果,早死早超生,這不是我一貫的態度嗎?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永遠不要知道檢驗結果纔好……,半個小時以後,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的心一驚,站了起來,該來的總是要來。

我從檢驗師手裡接過紅色的檢驗單,上面除了加加減減的符號就是英文字母,我的心亂得要命,什麼都看不明白。“這個……是什麼意思?”,我結結巴巴地問那個檢驗員,她白了我一眼,甩給我四個字:“去問醫生!”。

我惴惴不安地把手上的檢驗單交到醫生手上,等待她的判決。醫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醫生,她飛快地瀏覽了檢驗單,然後在我的病歷本上寫下兩個大大的漢字。

早孕!

這兩個字象兩把巨大的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它粉碎了我最後的一絲僥倖。“結婚了嗎?”醫生繼續在病歷本上流利地寫着什麼一邊問我。

我搖搖頭。

她擡頭看我,大概我慘白的臉色讓她心生同情,她的態度顯得和藹了許多。

“你年紀不小了,也到了做媽媽的年齡……”,這番話我想是針對門外那些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少女們所說的,可她們至少還有個小男友陪同,我在心裡面苦笑。她又拿起檢驗單看起來,那是檢驗師與醫生進行交流的密碼,我們只負責交費。

“孩子的爸爸是什麼血型?”她問。

我想了想,才機械地答道:“A型”,這個是黎志東告訴我的,不知爲什麼醫生的臉色忽地變得凝重起來。

“你的血型是O型,Rh陰性,孩子父親的血型是A型,胎兒會有融血的可能性......”醫生開始用各種各樣的醫學術語轟炸我,又問我以前是否懷孕過,是否接受過輸血,做什麼工作……

我拿着檢驗單和病歷本走出醫院大門,機械地挪動着我的雙腳,醫生的話仍在我耳邊響着。

“你最好生下這個孩子,因爲按照你和孩子父親的血型,如果第一胎不要的話,第二胎會很容易出現融血,這對孩子很危險……”

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這是秦依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最壞的事情已然擺在我眼前,可我該怎麼樣去盡最大努力?黎志東,黎志東,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我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着,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這個名字。

可惜我的意念太單薄,黎志東並沒有神奇地出現在我面前。其實我心裡也清楚,即使他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還能拿着診斷書逼着他跟我結婚逼着他做我肚子裡的孩子的爸爸嗎?一個連婚都不想結的男人,會願意當爸爸嗎??

我在這個城市裡晃盪着,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每個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對我來說都有一張陌生的臉,因爲他們都不是黎志東。我突然間發現,沒有了他,這個世界讓我太孤單。

最後,我走累了,停了下來,我在街邊的一個石凳上坐下來,四顧茫然。最後,我終於發現自己現在的位置居然是在黎志東家那幢大樓的對面,我在瞬間頓悟到自己的天真和軟弱,雖然我決絕地要求分手,但在潛意識裡我仍然覺得他不會放棄我,所以我不能接受醫生所說的以後和他不能再有孩子之類的話,所以我現在會出現在這裡,呵呵,我居然天真地以爲他還會在這裡等着我,還會象從前那樣守着我們的愛情,或者,即使不能回到從前,他也可以給我肚子的骨肉一個明確的了斷,原來我已經軟弱到了無法自己做決定的地步。

我傻傻地看着對面大樓的大廳,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自始至終沒有黎志東的身影,甚至連一個與他相像的身影都沒有出現過。秦依早就告訴過我了,他不在這裡,不在這裡,不在這裡,不在,不在……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騙自己,原來他真的可以做得到,哈哈,他怎麼可能做不到,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永不接界。後面的事,只是我一個人的劫難,我是該勇敢地揹負起它,還是該狠心地把它斬斷?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接着就開始飄起細雨,秋日細雨裡似乎還隱隱夾雜冬日的寒冷,我把衣服抱緊,開始往公交車站臺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我洗了一個熱水澡,一天的疲憊加上心裡的寒冷讓我迫切地需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