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強吻

“您好,喬先生喬太太,很高興認識你們!”我微笑,用四平八穩的聲音跟對面的人問好。

喬樹的夫人姿態優雅地回禮,我平靜地看着她。人生真是奇怪,我曾經天真地以爲我會成爲喬太太,然而在某天某月的某一天,一個女人跑來對我說她才真正的喬太太,繼而在幾年之後,喬樹牽着另外一個女人出現在我面前說她是喬太太。喬太太,喬太太,這個稱謂讓多少女人前仆後繼地追趕着,又讓多少女人在這個稱謂下斷腸心傷。

“喬太太,你真美麗!”我由衷地說。

大概我的表現很出乎黎志東的意料,但我離他很近,我的手還在他手裡,我的手腳一片冰涼,他轉頭對我笑,看起來彷彿極其溫柔,可在我看來,那是世上最惡毒的笑容。

“謝謝你的誇獎,常小姐纔是年輕漂亮……”喬太太也恭維我。

哈哈,我形容她的是美麗,因爲只有美麗的東西才經得起時間的推敲,而她恭維我的只能是漂亮,漂亮的東西總是轉眼即逝黃花易老。這是美麗與漂亮的區別,大概也是我與喬太太這個稱謂的距離。

我知道喬樹一直在用眼睛注視着我,但我一直強迫自己不看他。我對喬太太微微一笑,指指旁邊不遠處,說“不好意思,我那邊還有一個朋友,失陪了……”,我只想離開,胡亂編了一個理由就轉身離開了。

我從一張張面孔面前走過,擦肩而過的還有無數個人的背影。偶而會有一兩個人用驚訝的眼光看我,他們大概是被我的速度給稍稍地驚了一下。但我把這些目光全當透明處理,管它呢,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明天之後誰也不會記得起誰。

我衝到陽臺上,回到之前坐過的位置上,我的呼吸慢慢地平緩下來,心情卻很難平復下來。

一方面,我覺得沮喪,從離開創世的那一天開始,我從來沒有認真去考慮過再見他會是怎麼樣的情景,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想再看見他。但一旦真的見面了,我又覺得這樣的場面過於出乎我的預料。如果喬樹能夠在我面前表現出一絲絲傷感或者其它負面的情緒,又或者他如果身邊並沒有站着什麼女人或者站着是當年那個抱着孩子來跟我示弱的女人,我的心裡可能會好過一些,而今天呈現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事實是,當年我懷着成全別人情黯然退出的回報並沒有適得其所地歸屬於那個我見到的女人和她懷裡的孩子,我曾經千辛萬苦地愛過的男人很可能是個不折不扣地花花公子,這個推測讓我無比地沮喪。

另一方面,我又覺得無比的憤怒。那個變態的黎志東到底爲什麼要如此不擇手段地一次次地羞辱我?還有秦依,我一直把她當作好朋友好姐妹,可她卻爲了自己公司的業務發展把我一步步地推到今天這個難堪的境地……人在憤怒的時候總是有許多沒有理智的聯想和臆測,我的胸口裡似乎有千萬把火在熊熊燃燒……

我越想越氣,轉頭忽然看到桌上放着的飲料和酒水,於是想也不想,抓起酒瓶便往酒杯裡倒,然後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的嘴裡灌……

大半瓶紅酒下肚之後,繃緊的神經慢慢地放鬆了,心裡的怒火似乎也正在退去,我的大腦有種說不出的倦怠,神智似乎也有些恍惚。我想起自己早上的誓言,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我得走了!”我想,再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了,於是我站起來,看了看陽臺的另一個出口,我向那個方向走去,忘記了手裡面還拿着裝得滿滿的酒杯。

突然我眼前有一片陰影,我擡頭,看見一張可惡的臉。黎志東站在我面前,臉上仍是剛纔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裡閃着一種奇異的光芒,我心裡的火一下子竄得老高。

我仰起頭狠狠地瞪着他:“怎麼?還不夠滿意嗎?”

他看了看我手上的酒杯,然後俯身靠近我,聞着我的酒氣,搖搖頭:“嘖嘖嘖,你還真是不信邪,我早就告誡過你不要喝酒……”

我冷笑:“我喝酒關你什麼事,你最好是滾得遠遠的……我一看見你就覺得倒楣!”

他哈哈大笑,“你說你不陪我玩了,那我就陪你玩好了,怎麼樣,好不好玩?”我想他說的是剛剛在喬樹面前介紹我的事,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胃裡的酒氣也開始往上涌,於是我想也不想便把手上酒杯裡的酒往他臉上一潑,然後用力把酒杯把地上一摔,玻璃立即碎了一地。

“現在我覺得好玩了……”我冷冷地說。

我看見他的衣服的領子溼了,頭髮也因爲溼而貼在額頭上,比起先前的得意洋洋,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讓我忽然間覺得很解氣,心裡居然一點也不緊張他會有什麼反應,我甚至有些想笑出聲來。但接下來我就有些後悔了。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象上次一樣,他伸手擒住了我的手,我吃痛,下意識想抽出自己的手臂,但他卻死死不放,我不明白爲什麼陽臺一直沒有別的人出現,連個服務生都沒有。事實上,即使有人來了,大概我也不會象上次那樣喊出來了,看見他一頭一臉的酒水,別人只會聯想到罪魁禍首是我。

“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我……就要咬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覺得自己並不害怕,而且開始口不擇言地威脅他。

“哼,你試試看!”他怒哼。

我轉頭去看他抓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指節修長骨結明顯,我手腕上的皮膚被壓得很緊顏色也有些發白,這讓我覺得很不爽,而且看着他的手,我忽然有種衝動:要是一口咬下去一定會感覺不錯!

我不但這麼想了,而且還真的這麼做了!在我的牙齒碰到了他手上皮膚的時候,他似乎抖了一下,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想一口咬下去的慾望。接下來,我手上一鬆,但跟着便被他猛地拉到他面前,再擡頭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臉離他的肩大概只有兩釐米的距離。

我應該害怕的,可我那時一點也不在乎,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這個味覺催動了我身上的好戰細胞,我舔了舔嘴脣,歪着腦袋看他:“放不放?不放我就再咬……”我的聲音充滿了挑釁。

他忽然喘了一口氣,一把把我抱在懷裡,然後便帶着我往前推,直到我的後背被抵在堅硬的牆壁上。“你……”我驚呼,嘴卻被堵住了。

酒精大概麻醉了我的神經,我的腦袋停止了運轉,也完全無法思考。我覺得自己好象沉入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夢境,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實,我的心呯呯直跳似乎要跳出我的胸膛,被酒精催動的血液在滾燙地循環着,我的身體似乎也飄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清醒了一些,我發現他在吻我,而我——居然也在回吻他!我的理智告訴我:趕快離開這個傢伙!趕快離開這個傢伙!!但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身體裡的每個細胞似乎都在長久的沉睡後甦醒過來,現在它們正猖狂地叫囂着要擺脫我的控制……也許我把眼睛閉上了,別人就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了……我下意識地這麼想,而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我緊緊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了下來,但仍把頭抵着我的頭不讓我動,我的心仍舊呯呯地直跳,卻始終不敢睜開眼睛。

“我覺得……你沒有你嘴上說的那麼討厭我!”他用手指撫着我的臉,用喑啞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語,然後他的呼吸又襲近,我的脣被輕輕地觸了一下,接着我聽見他嘆了一口氣又說:“我也是……”

一個人影從我們身邊走過,在路過旁邊那堆碎玻璃時稍稍地停了一下,這讓我徹底地回到現實世界裡,我驀地睜大眼睛看着他,然後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一把推開他,轉身朝陽臺的出口跑了出去。

我很奇怪,按我的酒量再加上那天晚上的喝法,我應該醉得很厲害纔對,但事實上,被那個變態的傢伙給強吻了之後,在回家的路上,我居然保持着一種很詭異的清醒狀態。我很清晰地跟出租車司機說了我家小區的名稱,很清楚地付了錢,上樓開門,還很自然地爸爸說晚安。

等我換好睡衣準備睡覺的時候,我坐在鏡子面前端詳自己。鏡子裡的我,眉目之間泛着奇異的光澤,我的臉是紅的,脣也是紅的,我下意識地去摸了一下,手心傳來的是很高的溫度。看了半晌,最後我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一定是瘋了!”,我想,“我居然和一個處心積慮地和我處處作對的傢伙接吻”,這個聲音象一把大錘一樣捶在我心上,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很多場景從我腦海裡一幕一幕地閃過……

我發現,酒精在我生命裡似乎起到了一種神秘而重要的作用,很多與我有關的事情和場景都與酒有關,但我也很清楚,其實在所有的故事裡,酒精只是起了一個催化劑的作用,很多情緒或者說很事情早在此前就已積累而成了定局,酒精不過是提供了一個出口。

我撫着自己發燙的臉頰,站起身來推開窗戶,讓外面的涼風吹進來。

那晚我很晚才睡,在牀上翻騰了半天才昏昏沉沉地進入到一個我在白天不想面對的夢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