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那一夜無夢,睡到日上三竿,滿身疲乏盡去,神情氣爽。

起來洗漱妥當了,吩咐竹兒去還衣服,竹兒問也不問,拿了衣服起身就走。我盤腿坐在牀上運功調息,心裡想着,竹兒真是越來越能幹了。

這竹兒比我小一歲,說是爲了報恩纔到我家當下人的。年齡雖小,卻是江湖上混大的,人精一個。出門有他跟着,什麼事都不發愁。

過了半個時辰,竹兒回來,帶了幾樣精緻點心和糯糯的一罐燕窩八寶甜米粥。都放在極考究的器具裡盛了,連擦嘴的餐巾也是上好的綢緞。

竹兒一邊手腳麻利地伺候我吃了,一邊開始盤問我。

“公子怎麼認識太子殿下的?”

“哪個是太子殿下?”我正小心品着奶油蜜酥捲上的椰蓉,被他猛一問有點糊塗了。

“你披了人家的衣服,吃了人家的粥,怎麼還問哪個是太子殿下?”竹兒急了,捉住我的衣袖瞪起小眼睛看我。好象我惹了天大的麻煩。

我停下手,望着碗裡的粥。

“他是太子?!”原來他就是太子啊!我輕笑,怨不得看起來有點眼熟呢。

“他雖然穿了便裝,但大家都說他是太子呢。看這吃的用的,哪是普通富貴人家使得起的。對了,我還聽院裡的夥計說,他包了東面整個一座樓呢,裡裡外外住了好多下人。那些名門閨秀大小姐們天天打扮好了在他樓下轉悠,聽說知府家的二小姐前天就跟他說上了話呢。……”竹兒囉嗦個不停,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當“包打聽”去了?!

吃飽喝足,我跟竹兒說“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竹兒問我,“也沒什麼着急的事,爲什麼不再玩些時候,不是說還有竟賣會很熱鬧麼。”我說“該看的都看到了,也就是這樣了,我又不想買東西,竟賣會不過是湊個熱鬧,不去也罷。我中意的那幾幅作品花落誰家,將來都會有人傳揚,我也不着急知道。”

竹兒不說話,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拿小眼睛使勁看我。

真的不着急知道麼?我問自己,是不着急吧!

隱隱地,我覺得我知道,知道那幾幅作品會落在誰家。

但是這些我不想跟竹兒說。

收拾好東西到前面櫃上結賬,那掌櫃的笑得比院子裡的牡丹花還熱烈。小夥計小蜜蜂似的圍着我轉個不停,擦桌子,撣凳子,端茶倒水上果盤,要不是竹兒攔着,他就差點要給我打扇捶背了。

那掌櫃看着挺精明的一個人,可今天我這點房錢就怎麼也算不清楚了。一個竹算盤,右手打完左手打,左手打完右手打。打完一遍又一遍。噼啪作響,好像他算的不是我這一夜的客房錢,倒是今年國庫的總收成。弄了好半天,嘴裡嘀嘀咕咕唸唸有詞,就是不告訴我確切的數字。

我也不出聲,也不催他,任他在那裡磨蹭。一盞茶都快吃完了的時候,他總算打夠了算盤。擡起頭,報了個豆腐塊大的數字出來給我。

掏出銀子,結算完畢,我起身往外走。

竹兒提了包袱跟着我走,魂不守舍地左顧右盼,見我沒半點逗留的意思,終於忍不住問我要不要去跟那人道個別。

我淡淡說不用,目不斜視地往外走。竹兒很泄氣,跟在背後嘀嘀咕咕地小聲指責我,說吃了人家的,用了人家的,連個招呼都不打多不合適啊。怎麼也應該留個字條捎句話什麼的啊。……說得好像我是哪家的閨秀要跟人私通似的。

我停下來笑竹兒,你拿了人家多少好處,就這麼着急把你家公子賣出去?!

竹兒千年不遇的紅了臉,閉嘴不說了。

走到門口,有僕從打扮的一位面目端方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恭敬行禮。

“這位公子,這是我家大人送給公子的一點薄禮,望公子笑納。”臉上堆滿笑,將幾卷畫軸塞到竹兒手裡。

“你家大人是哪位啊?”?竹兒前一刻還着急怕人家不知道我要走了,這一刻見人家派人來了,就立即換了嘴臉,端起架子拽得不行,明知故問。

“我家大人說公子看了,自然就知道了。”對方答得不急不慢。

我隨手抽出一幅,展開,是我昨夜誇讚過的《煙雨夢歸江南圖》。再看一幅,是我昨天說筆法詩文俱佳的一首新詩《沐東風》。

不用看了,其它的也必然都是我說過好的那些了。

略略思考了一下,我做了決定。

“回去跟你家大人說,我在這裡謝過他的盛情,這些東西我都收下了。”我示意竹兒。

竹兒立刻心花怒放。

那僕從見我收了禮物,一顆心放回肚子裡。舒口氣,再接再厲。從懷裡掏出個精緻小巧的黃金令牌。

“還請公子收下這個,我家大人說,如果公子哪天去了京城,帶着這個會比較方便。”一邊說,一邊小心看我的臉色。

我接了,也不細看,收在口袋裡。“還要別的事麼?”

“小人還有個不情之請,公子可否告知貴府上哪裡,仙鄉何處?日後小人投書送簡也好有個去處。公子若有事差遣,小人也好儘快趕去。”他說得仔細,我卻在心裡叫苦。好個會說話辦事的家僕,難怪他家那位大人會派他來。

“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日後,我會去找他!”對,我已經決定了,日後,我會去找他!

等我學完了全套兵法戰策,等我習熟了第九層神龍追風槍。當我有能力替他分憂解難的時候,我就會去找他,到他的身邊去,陪在他的身邊。

我要與他牽了手,把酒月下,評點古今;我還要站在他的身旁,與他一起欣賞江山如畫,歲月如詩;我要讓他的世界裡,笑聲朗朗,朗朗笑聲!

笑聲朗朗,朗朗笑聲!那年,我十四歲,他十八歲。我們結識在洛水河畔墨比花香的凌波詩會上。從此縱馬天涯,爲國愁,爲天憂。我願做當世英雄,只爲他霸業江山如鐵。我要他做千古帝王,輝映史冊。此情可待,天地可表!

那年凌波詩會上關於我和他的那段佳話是許久以後我才聽人在酒桌上說起的,

話是這樣說的:

那年的詩會因爲有太子殿下的蒞臨而格外盛事空前,連園子裡的花妖都忍不住化了人形出來玩耍。就有很多人親眼看見,那花妖半夜裡與太子殿下手拉着手挑了燈籠在廊下共賞書畫。

那花妖長什麼樣子?

深夜時男女莫辨,只看見那花妖披了太子的披風,散着一頭緞子似的及腰長髮,肩薄腰細,步履輕盈。想來是傾城傾國的容貌。

那花妖都說些什麼?

聽不真切,只聽說那花妖一路說說笑笑,妙語連珠,太子殿下笑聲不斷,還不時撫掌稱快。

那怎知是花妖?

太子殿下親口說的,這還有假!

於是,那年之後的每次凌波詩會上,都有人半夜裡專門挑了燈籠到廊下去等,等花妖來會。等了一屆又一屆,都再也不見花妖蹤影。

總有不死心的,還要等。

花妖是再沒有出來過,倒是詩會上新出了一個有趣的節目,就是衆人夜裡到廊下坐了比燈籠。看誰的燈籠最精緻,最新奇,誰便贏了頭彩,被稱作“花信使”,園子裡開的最大最好的那朵花便插在他頭上。

衆人說,那花妖是戀上了太子殿下的風神俊朗才現身出來的,太子殿下登基作了皇上,不再來付凌波詩會,那花妖也自然就不會再出來。

月下花妖的故事,多麼詩情畫意的邂逅啊!我每每想起,不由輕笑。

月光下,迴廊裡,他柔柔的笑臉和朗朗地笑聲就從那刻起,銘刻在了我的心裡。這麼些年,越來越深。彷彿,我真的是花妖,就是爲了聽他的笑聲纔來到這人世間的,那笑聲便是我今世想要找尋的一切。

什麼土地、城池,什麼功名、利祿,都本不在我的眼裡,我眼中的,始終是他。爲了那笑聲,我願意做盡一切。

而他,也是喜歡的我的。

每當我打了勝仗回來或者又出了良謀妙策,他總是興高采烈地眯起眼睛笑着說,“朕的阿行,是最不會讓朕失望的!”

那一刻,他的眼中流光溢彩,面上是三春的景緻,眼角眉梢都是歡喜。

我從內心深處,深深地,深深地,希望我的陛下,能夠快樂。

只要他能快樂,我此生再無它求!只想醉在他的笑聲裡,死在他的笑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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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死了麼?

天已經黑透了呢。兩天來,我就這樣躺在這裡,恍若回到了洛水河邊,回到了那繁花似錦晨風拂面的庭院中,那盛開的牡丹的花香就在我的鼻端,而他的笑聲就回蕩在耳畔。

從來沒有哪一刻,象這一刻般如飢似渴地,思念着他!

透過帳口的縫隙,不時有巡邏的士兵排了隊從帳前走過。我看見影影綽綽的篝火。篝火邊,圍坐了許多人,鬧哄哄地煮了食物在吃。偶爾有一兩句大聲傳過來,說些什麼也聽不真切。

空氣裡是大戰前的騷動不安,天空正在向地面擠壓下來,無形的磨盤壓得人胸口發緊,呼吸艱難。夜半,四周一片黑暗,偶爾有睡夢中人的鼾聲傳來,間或幾聲含糊地咳嗽。黑暗中,又似乎有無數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喋喋不休,好象有說不完的話非要在今夜吐盡。仔細聽去,卻又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凝望黑暗,決戰就在天明,今夜,有多少人將度過他們今生的最後一個夜晚?!過了明天,又有多少人將長眠在這裡?普天下有多少個家庭將永遠地失去親人?!

而此刻,我的陛下,你又在做些什麼呢?中軍寶帳裡,你可是在仔細研讀我留下的《戰略要義檢錄》?!你可還記得出發前,點兵場上我說過的話?!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自說自話,那麼請直接跳到第十章!(*^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