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雷支撐着奄奄一息的身體側過頭望了一眼自己扔在桌上的鑰匙,慢慢的回過頭看着鍾雨,“明白啦,我早就應該明白的......”
鍾雷的表情雖然痛苦,但嘴角邊透出的笑容卻是越發的清澈,透亮,帶着些自嘲,也帶着些釋然,“我想你死,並不是我多麼的想得到那個匣子,多想當鍾家的主人。不過是想一直騙自己我跟媽纔是爸最重要的人罷了......不過阿雨,你終究還是成不了爸那樣的人。你永遠都沒辦法跟爸相比,鍾天德就算死也不會傷害邱安安......爸耗盡一生都只是想着怎麼回去,找回跟安姨所有美好的一切,可是你卻是想着怎麼出來,你想從你時善時惡的心裡逃出來,可惜你卻陷在這連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世界裡面再也出不來了......哈哈哈......”
鍾雷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眼中滿滿的輕蔑,“痛快,真是痛快。阿雨,我嫉妒了你一輩子,沒想到,竟是庸人自擾一場。你還不知道吧,你自己也入了局,至少我死了就可以解脫,你呢,你要怎麼解脫呢......讓你自己折磨自己一輩子比你死了更讓我覺得痛快......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鍾雷在笑聲中停止了呼吸。他的臉色已是紫青,嘴角泛白,可見死時也是極其的痛苦。可即便這樣,鍾雷臉上的笑卻從未消失,彷彿到死,他都如兒時那般的模樣,少年驕縱,自始如一。
鍾雨將身彎的更低,笑着拍了拍鍾雷的臉,“大哥......”鍾雨欲言又止,臉上的笑容漸漸不再那麼燦爛,他的手不禁下滑,握住鍾雷的肩膀,“一路走好。”語氣冷淡,眼中卻也閃着些若隱若現的哀愁。
哀愁散去,恨意更濃,鍾雨側過頭看看還沒有斷氣的阿鳳,站起身向阿鳳的方向走去。阿鳳喘着粗氣,一點,一點,爬到鍾雨跟前捉着他的衣角,“爲什麼......”鍾雨俯下身子,溫柔的握住阿鳳的手,眼中的目光也同樣的溫柔,“我也想知道,爲什麼你要這樣的逆來順受......阿鳳,這個世界真的是平等的,作惡的人遭到報應就是平等,你現在相信了嗎......如果我不是一副鍾情於你的樣子,你是不是還是會逆來順受,聽大哥的話,殺了我而且毫不猶豫,是不是?”“你,騙我......”阿鳳緊緊的抓着鍾雨的手,“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要我死。”
“我沒騙你。”毫不留情的回答,鍾雨的臉逼近阿鳳,此刻他的一切都是冷的,目光是冷的,指尖的溫度是冷的,就連呼吸也是冷的,“我讓邱管家塗在你碗裡的東西跟大哥的一模一樣,同樣是可以讓人心痛至死的毒......阿鳳,你曾經問我爲什麼從來都沒有怨恨,哈,我怎麼會沒有怨恨呢......不是沒有怨恨,只是我的怨恨早已經被仇給埋沒了。你知道嗎,比起大哥......我更恨你。從我母親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恨你入骨......”
一字一句,伴着鍾雨決絕的眼神徹底的將阿鳳的心掏空,剝皮拆骨,甚至連一片殘缺的血肉都不曾留下。阿鳳悽笑着,不再抱有希望的鬆開了抓着鍾雨的手,“還記得那日,在大少爺面前,你替我解圍......你叫我去幫你給太太熬藥,我受了傷,你扶着我。後來,我看着你發愣了。看着你,我一直在想,二少爺在扶着我,對着我笑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那時我想不明白,後來也想過好多次都沒有答案,現在,我終於知道了......”終於目光不移的看着阿鳳的眼,只可惜,再也映不出曾經溫柔的光亮,“你認爲,我在想些什麼。”
阿鳳的眼角流下淚水,然而她的目光卻不帶半點的柔軟,同樣不帶偏移的看着鍾雨。阿鳳在鍾雨的面前總是不敢不偏不倚的直視他的眼睛,即便在四目相對的時候,她也從不敢直視他的瞳孔。這一次,她直視着他的眼睛,仔仔細細的看着他眼中的深邃和涼薄,也看着映在他瞳孔上,那悲哀,可笑又狼狽的自己,“你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像現在這樣看着我。你對着我笑,只是爲了此刻可以像這樣看着我,看我是多麼的悲哀,多麼的痛苦......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鍾雨輕輕的擦去阿鳳臉上的淚水,眼中似是再次浮現出一絲的溫柔,卻又如幻影般一閃而過,渙散的毫無蹤跡,“我爲什麼要愛上一個丫
鬟......就連你自己不也覺得那很好笑嗎?阿鳳,那只是你的一個夢,忘了它。我不會愛上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
空蕩的宅院,透着些冷清,鍾雨不經意的來回踱了幾步。在他的眼裡,這裡似乎並不冷清,他的心中很是喜悅,這裡的長亭是他的,石臺磚瓦是他的,樹是他的,花是他的,屋檐上的雲是他的,迴廊下的風是他的......鍾家的一切此時都是他的,然而,他的心中卻彷彿不似他所想的那般喜悅,他驀地在什麼地方停住,順着衣角被風吹起的方向望過去,望着不遠處聚在大門口,隱隱約約在自己眼前越來越清晰的那些人......
鍾白氏看着鍾天德同邱管家已經將貨車整理的差不多,微笑着上前,“老爺,你放心去吧,我和安安會打理好家裡的。”鍾天德彈了彈袖口上整理貨物時留下的浮灰,滿眼溫柔的看了看站在鍾白氏身後的邱安安,見邱安安帶着不捨低下頭便帶些心疼的不再看她,轉而微笑着看向鍾白氏,“你們兩個向來和睦,我放心。”
鍾白氏保持着笑,她堅信鍾天德喜歡看自己笑,也有自信似乎沒有哪個女人笑起來會比自己更叫人念念不忘。她笑着點頭回應鐘天德,也笑着側過身看着自己身旁的兩個小男孩兒,“來,雷兒,阿雨,跟爸爸說再見。”鍾雨聽到鍾白氏的話立刻衝到鍾天德身邊,“爸爸,回來記得給雷兒帶些好吃好玩兒的。”
鍾雨上前幾步,戀戀不捨的看着鍾天德,“爸,再見。”鍾雨雖然年幼,但他深受母親邱安安的影響,深知自己不是正妻之子,平日裡總要在鍾白氏和鍾雷面前低些頭,不可張揚,不可驕縱,更不可與鍾雷爭搶些什麼。有些事,鍾雷可以做,他不可以;有些話,鍾雷可以說,他不可以。
貨車整理好,邱管家先上了車,鍾天德同鍾雷鍾雨揮了揮手也馬上就要上去。此時,邱安安突然跑上前幾步,“老爺......”邱安安欲言又止,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她的聲音輕了許多,“路上小心。”邱安安有很多話想跟鍾天德說,然而最終只化成路上小心幾個字。她知道自己這樣突然跑上前已經是僭越了,自己不是鍾白氏,不該有這樣的行爲,這些,她是明白的。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出門。”鍾天德笑着,溫柔的握住邱安安的手,“別送了,安安你向來身子弱,快進去別受了涼。” ⊙тTk an ⊙¢〇
“是啊,放心吧安安。”鍾白氏跟着上前幾步,“跟我和孩子們進去吧,老爺很快就回來了。”“是。”邱安安乖巧的應了一聲,同鍾白氏在原地一起目送着鍾天德上了車,之後,便帶着鍾雷和鍾雨回去了。
不知不覺,鍾天德已經離家幾日。不過,也才這幾日的時間,邱安安的身體卻是急速的變弱,這幾日更是咳嗽的連牀都下不了。
看着邱安安躺在牀上一直咳嗽,鍾雨無助,心疼,又很害怕。他握住邱安安的手,小心翼翼的搖了搖,“媽,你都躺了好多天了,怎麼還不起來啊,起來陪我玩兒好不好?”邱安安蒼白的臉上帶着柔軟的笑,卻也實在難掩病容,“阿雨乖,媽媽不舒服,去找雷兒哥哥跟你玩兒吧。”“大哥......大哥應該不喜歡跟我一起玩兒吧。”鍾雨的眼神閃過一絲沮喪,不過,他並不希望自己的沮喪被自己的母親看見,所以迅速的將它收起來。鍾雨看着邱安安憔悴的臉,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媽,我去找大媽給你請大夫。大媽對我們最好了,她一定會找最好的大夫給媽瞧病,那個時候媽就會好起來。”
“大媽,大媽!”鍾雨不斷的喚着鍾白氏急匆匆的衝進屋,卻發現屋子裡只有阿鳳一個人,阿鳳背對着鍾雨沒注意到他,正端起果盤要去什麼地方。“阿鳳,阿鳳。”鍾雨上前幾步,拍了拍阿鳳的肩膀。阿鳳轉過身,看見是鍾雨便笑眯眯的打招呼,“二少爺,你怎麼過來啦。是來找大少爺一起玩兒的嗎?”“阿鳳,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大哥和大媽呢?”鍾雨一邊詢問一邊又想四周望了望。
“別看了二少爺。”阿鳳笑着擡手在鍾雨的眼前揮了揮,“大少爺和太太都不在,太太給大少爺加了課,大少爺這會兒正跟先生在一起呢,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了。太太在佛堂,二少爺難道忘了太太每逢觀音大士成道的日子都要在佛堂呆很久的。”說着,阿鳳拿起果盤裡的一顆桃子遞向鍾雨,“二少爺,吃一個吧。這是太太讓我準備給觀音大士的果盤,過一會兒就要送到佛堂去了。你看,滿滿的一盤,少一個不會被發現的。”
鍾雨沒有接阿鳳遞過來的桃子,很焦急的又上前幾步,“阿鳳,你可不可以去佛堂找一下我大媽,告訴她我媽生病了,病的很嚴重,得馬上看大夫。”“什麼!”阿鳳一驚,立刻放下手裡的桃子,“放心吧二少爺,我這就過去找太太。”阿鳳顧不上其他,跑着衝出屋子。
阿鳳很快便沒了影子,鍾雨緩緩的拿起剛纔她遞向自己的那顆桃子,專注的看着,像是看着從未見過的什麼寶貝,小心翼翼的看,再小心翼翼的放回去......
很快,阿鳳從佛堂回來。見鍾雨還在原地焦急的等着,便上前傳話,“二少爺,你回去吧,太太說她知道了,這就過去二太太那邊。”阿鳳的語氣不似剛纔那般活潑,鍾雨猜想許是母親生病是大事,阿鳳不能玩笑般的對待。只是,阿鳳的語氣變了,神情也似乎有些奇怪,臉上泛着微紅,一隻手捂着,不敢擡頭的樣子。“阿鳳,你怎麼了,臉有些紅啊。”鍾雨想要上前再近些看看,阿鳳卻驀地後退,“沒什麼二少爺,剛纔跑的太急,有些熱,過會兒就好。二少爺快回去吧,太太馬上就過去。”“謝謝了阿鳳。”鍾雨應了一聲,小跑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