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白氏握着阿鳳的手,疼惜的打量着阿鳳的眉眼,“小阿鳳,你怨我嗎......怨我言而無信......當初,我明明說過的,我沒有女兒又一見了你就喜歡,我會永遠把你留在我身邊。阿鳳,你,怨不怨我......”阿鳳望着鍾白氏已經凹陷的眼眶,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暖着她已經冰冷的手,“太太,你會好起來的。”“會嗎......”鍾白氏悲涼的一笑,將阿鳳的手握的更緊了,“丫頭,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無意間讓你見到我最不堪的樣子......我會一直把你留在我身邊。因爲被你看到,所以我只要一看見你,就會想起一向以無爭自居的我竟也會做善妒心計的事......讓你離開我身邊,眼不見心不念,我就還是高貴不染的,雖然自欺欺人,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太太......”阿鳳的聲音帶着些心疼和顫抖,“你會好的。”“你這小丫頭......”鍾白氏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阿鳳,你這樣會很幸苦的。你怨我卻也關心我,你狠不下心,就會很幸苦......那日,我打了你,臉都紅了,一定很疼吧。我打你,根本不是因爲你突然出現嚇到了我,其實是我恨自己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不該做卻還是要去做。佛堂明明是祈善積德的地方,我卻在那裡詛咒安安不得好死,偏偏又被提前過去的你看見了......沒想到我的詛咒那麼快就應驗了,阿鳳,現在想起來,我真的很厭惡自己當初知道安安死訊時開心的樣子......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到現在,就再不向最初那樣看我了是不是?”
“太太,我該走了。我要去幫忙準備你的藥,喝了藥你就會好的。”阿鳳沒有正面回答鍾白氏的問題,起身幫她掖了掖被角,正欲離開的時候鍾白氏再次握住她的手,虛弱的開口,“阿鳳,你看着阿雨的眼神就像以前的我看着老爺......我知道雷兒容不下他,他只有你了,你別離開他......”話罷,鍾白氏悲傷的緩緩垂下手,“幸好,還有你是真心的待他......”
鍾雨不要別人幫忙,邱管家和阿鳳還有其他的幾個丫鬟廚娘們站在廚房裡,只能看着鍾雨直挺挺的站在竈前盯着藥罐,頭髮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來。阿鳳緩緩的上前幾步,“讓我們幫幫忙吧,我們也想幫忙。”鍾雨稍顯木訥的看向阿鳳,“阿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
沒用,母親病了,我幫不上忙就只能傻傻的在這裡熬藥。”“不是的,你盡了力了,我知道的。”阿鳳的目光堅毅,向後退了幾步,她知道此時鐘雨鐵了心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再權也只是徒勞。
“之前,我答應媽,等她好了就跟大哥帶她去聽戲。現在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你也一起來。你跟我,還有大哥,咱們四個人一起去聽戲。”鍾雨的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在場的人也都明白,鍾白氏的病已經無力迴天,鍾雨是想接着聽戲的事給自己一點希望,一點她還會好起來的希望。“好,我答應。”阿鳳回答的乾脆,她不想讓自己的遲疑擊碎鍾雨的那一點希望。“那我們說定了。”鍾雨滿足的笑了,笑容裡滿是無盡的悲傷,轉而看向身旁的衆人,“邱管家,張媽......你們都回去吧,我想要一個人專心的熬藥。阿鳳,你也走吧,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無能爲力的樣子。”
鍾雨看着藥罐下旺盛的火苗,再看看四周,廚房裡此刻只剩下他一人。他再一次望向藥罐下的火苗,揭開藥罐的蓋子,看着裡面沸騰的液體,眼中的悲傷轉化成刺骨的凜冽,“等了這麼多年,煎熬了這麼久,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了......”話罷,鍾雨端起藥罐倒掉了裡的藥,望着藥罐裡順流而下的湯藥,如同是順着自己眼眶而留下的淚水,苦澀的味道刺鼻,卻樂在渾然不知......
鍾白氏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到牀邊的燈光微黃,她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一會兒還是又昏過去了到現在才醒,只見鍾雨正趴在自己牀邊熟睡着。她緩緩的伸手撫摸着鍾雨的頭,鍾雨突然驚醒,看着她愣住了。鍾白氏看着鍾雨眉眼間的憔悴疲憊,心疼的喚他,“阿雨......”“媽,你醒了!”鍾雨回過神,驚喜的看着鍾白氏,“媽,有沒有好一些。”“媽好多了。”鍾白氏笑着點了點頭,眼中帶些寫欣慰,隱隱的化成淡淡的淚光。鍾雨捧起牀邊的藥碗,用手捂了捂,“藥涼了,我再去熱熱。”“不用了......”鍾母看着鍾雨憔悴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我何德何能,有你這麼孝順的兒子。喂媽喝藥好嗎,兒子熬的藥無論是熱是涼都是最有效的。”
鍾雨拿着藥匙在碗裡攪了攪,微笑着看向鍾白氏,“好,既然媽吩咐了,我就聽媽的。”鍾雨將一勺藥小心翼翼的送入鍾白氏口中,他臉上的笑容散去,驕傲的擡起頭,仰視着鍾母喝藥的樣子。看着鍾母將藥嚥下,他低下頭看着手裡的藥碗,停下手裡的動作,“媽,我一直想問你,如果爸還在世的話,你會不會送我走?”鍾母愣了一下,低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你還是恨我對嗎?”鍾雨淺笑着繼續攪着碗裡的湯藥,“媽不想說就算了。但是,我現在想知道媽那一天的答案了,如果當初不讓我離開這個家讓我陪在你身邊,會怎麼樣?”
“你希望會是什麼樣?”鍾白氏反問,語氣裡小心翼翼,透着內疚。“希望......”鍾雨嘴裡念着那兩個字,再看看鐘白氏注視着自己的眼睛,不以爲然的笑了,“媽難道不知道,無依無靠的人是沒有希望的嗎。不過我從不絕望,因爲我知道,您欠我的。”說着,鍾雨幫鍾白氏擦了擦嘴繼續喂藥。鍾母將藥含在嘴裡,看着鍾雨又將下一勺藥遞向自己,她閉上眼睛將嘴裡的藥嚥了下去,“看來,贖罪的時候還是要來了。阿雨,我要你答應我,不,我請求你答應......善待你哥哥,好嗎?”
“您放心,我不會對大哥怎麼樣的。”鍾雨的語氣和緩,像是一個極乖巧極聽話的孩子,然而他眼中的目光卻滲出一層令人不寒而慄的薄光,“其實大哥是個很好的生意人,只是被新開的綢緞莊給設計了,纔會害您氣暈的,來,再喝一口......對了,媽還不知道那家綢緞莊的名字吧。叫,雲......嫿......綢緞莊。”鍾母突然身體一僵,抓着鍾雨的胳膊,“你!你......你......”鍾雨握住鍾母的手,將它硬生生的從自己的胳膊上搬下來,“您怎麼了?很難受是嗎?這種感覺您應該不陌生吧,因爲當年你也是這樣把我牢牢抓着您的手硬生生的搬開的。是不是覺得有種遭到報應的感覺啊。我沒有你那麼絕情,我換的藥不會拖你太久,很快就會過去的......大媽。”
“你......你......”鍾白氏悽笑着,眼中的光漸漸的暗淡,“你明明是像水一樣溫和的孩子,如今怎麼會這般冰冷......”鍾雨放下手裡的空藥碗,一點一點靠近已經一臉蒼白的鐘白氏,“冰,水爲之,而寒於水,這樣沒什麼不對。”鍾雨慢慢貼近她的耳邊,“您知道離家的那一天我爲什麼抱着您不肯走嗎?不是因爲捨不得,而是我想聽着您的心跳想象一下它是什麼形狀的......您的心,是刀尖的形狀,冰一樣的寒冷。我變成如今的樣子,都是大媽用心良苦的結果。”
“雷兒......”鍾白氏掙扎着,將手伸向半空,眼中的淚水同額頭上流下的汗水交織在一起無力的呼喚鍾雷。鍾雨冷眼打量着鍾白氏苦苦掙扎的樣子,蹲下身,擦去她額頭上的汗珠,“我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沒這麼細心的照顧過,可是您到底還是心疼大哥啊。大媽真的可以安心的去了,因爲鍾家的家業在我手上一定會更加興旺的,大哥在做生意方面還真的比不過我,因爲,我在日本就是學習怎麼做生意的,大哥不是也覺得我該學習商科嗎?抱歉啊大媽,沒聽您的話學習教育,我可不想只當個窮酸的教書先生。老李每次寫信跟您彙報我的近況都是我們事先套好的。大媽,您的表情不用這麼痛苦的,我下的毒雖然會讓你去的快卻沒那麼烈......”
“二少爺,我送熱水來了。”阿鳳突然端着熱水進來,看到鍾白氏躺在牀上全身顫抖,便放下水衝到牀前,“太太,您怎麼了!”“阿鳳,快去叫大家都過來!我媽快不行了!”鍾雨上前迅速接過阿鳳手中的水盆,焦急的囑託。“知道了!”阿鳳顧不上多想,匆匆忙忙的衝了出去。
房間裡再一次只剩下鍾雨跟鍾白氏兩個人,鍾雨似笑非笑的看着已經放棄掙扎重回平靜的鐘白氏,“只要在阿鳳面前拆穿我,她或許能幫你。大媽自己放棄了一次機會。”“毒已入腑,沒那個必要了。”鍾白氏的語氣雖然無力,卻沉穩淡定,“我們母子的緣分也就這最後的一點時間了,這是我最後能夠彌補你的一點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