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和四爺進宮,周遭一切似曾相識,長街,宮門,琉璃瓦,耀眼的金色,巍峨的九霄重樓,好像走過的每個地方都有九爺的影子。本以爲雲淡風輕的一切,見着了舊物,又赫然在目,她這幾年脫繭成蝶的辛苦,隨着想到九爺時那微微揚起的嘴角,付諸東流。
當年蕭條的小院子承載着他們的歡聲笑語,純美的情愫,萬壽節天外飛仙,她青春正茂,他意氣風發。太液池落水,他捨身相救。乾西四所的表明心跡,雪夜抗旨,翊坤宮忤逆自己的額娘,而往事就如同十三歲時用水寫下的蒙語“我喜歡你”一樣,找不到半點痕跡,可那份情依舊瞭然於心。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永和宮,個鎏金大字映着陽光,晃的刺眼,毓秀作女官時,來過無數次找雋歡,卻不曾從正門進去過。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四爺嘆氣。
“落棋不言悔。”
“這個,你要戴上嗎?”四爺拿出了替毓秀保管着的白玉簪。
毓秀垂目,望向自己的腳尖,“還是四爺留着吧。”還沒見着她 ,心裡已經如此煩亂了,調整好情緒,一仰頭,笑靨盈盈,“走吧。”
“四哥。”是十三。
“十三弟也來了。”四爺平和的看着十三。
“毓。。。年福晉。”
“十三爺吉祥。”
三人進去時,德妃娘娘正跟十四和雋歡喜滋滋的拉着家常 ,十四從那個調皮搗蛋的小霸王長成了穩重的王爺,雋歡也褪去了青澀,爲**,爲人母,雍容雅步,風姿綽約。娘娘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另一個大一點的男孩子,坐在雋歡旁邊吃着點心,十四兩口子不時看看彼此,孩子不時看看父母,這和和美美的樣子,豈是當年對十四避之唯恐不及的雋歡能想到呢,這大概就是幸福吧,惜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都已經九年了。
“十三伯伯,四伯伯!”吃點心的男孩脆生生的喊。
“弘明長高了。”十三笑道。
毓秀等三人給娘娘請過安,一一落座。
德妃仔仔細細的看着毓秀,囑付她早些爲四爺添子嗣, 無嫉無妒,謹遵女德云云。四爺爲毓秀引薦了十四和雋歡,毓秀行禮,雋歡和十四見到毓秀時都楞了一下,面面相覷,大概是眼前這年福晉的氣質太像毓秀了。
“弘明,過來,快見過年伯母。”雋歡在弘明耳旁柔聲道。
“給伯母請安。”
“真乖,弘明,常去你四伯伯那,和弘時、弘昀一處玩兒,伯母給你做好吃的點心。”那孩子的眉眼像極了雋歡,而那個小的,就是十四的翻版。
“四阿哥子嗣單薄,弘昀又是個體弱多病的,你既喜歡孩子,就趁年輕,多爲四阿哥添幾個兒女。”德妃漫不經心的說,“你看十四,都有四個兒子了,是不是啊,弘暟?”德妃逗着懷裡的小人兒,儼然平常人家含飴弄孫的老嫗。
“是。”毓秀答道。
幾個人互相寒暄着,從德妃那出來後,雋歡和毓秀搭訕, “年福晉看着好面熟啊,很像雋歡的一位故人,特別是眼神和眉心的觀音痣。”
“哦,可否說來聽聽?”雋歡還是那個沒心眼兒的小丫頭,對誰都不設防,和毓秀說了當年的故事。對毓秀而言,真的是舊事如天遠啊。
“九爺對秀姐姐真的是長相思摧心肝,雖然這幾年不大檢點,蒐羅美女納入府中,但聽十四爺說,那些女子,不是性子就是相貌與秀姐姐有幾分相似。”
毓秀心裡不禁感嘆,許是因爲愧疚吧,“九爺待福晉不好嗎?”
“外人看來是夫唱婦隨,但雋歡看來,是貌合神離。連他們唯一的女兒,名字都叫玉雨。”
“玉雨?瀛洲玉雨,梨花的別稱。”毓秀想不通這是有什麼由頭。
“十四爺說,九爺書房裡有一幅落花人獨立的工筆畫,畫的是秀姐姐穿着紅色的蒙古袍牽着白馬,獨立於一片雪白的梨花林中,他說,九爺都沒告訴過秀姐姐那是和她第一次相見。後來那幅畫就葬到秀姐姐的衣冠冢裡了。”
“瀛洲玉雨原是這個意思啊。”毓秀出神,沒想到與他的緣那時候就開始了,也沒想到他的念想這麼長久。“十四福晉張口閉口不離十四爺,依嘉懿看,您和十四爺纔是這皇城裡最恩愛的夫妻。”
“年福晉別打趣雋歡了。”雋歡露出了少女時的嬌羞,是毓秀印象她裡看十三才有的表情。“年福晉真的很像秀姐姐,那神態簡直是如出一轍。”
“嘉懿可沒有那樣的福氣,失陪了。”毓秀自謙道,瞥見四爺在前面等她。
與十四夫妻告別之後,毓秀和四爺往翊坤宮的方向走,早晚是要遇見的,毓秀忘不掉她回來的最終目的,復仇。
果然迎面遇見了九爺和鍾靈,鍾靈妝容典雅,步態嫋嫋,胭脂香粉也難掩眸子裡的寂寥冷清,怪不得雋歡說她和九爺貌合神離,她自己播撒的種子,成敗榮辱,都得自己承受。九爺棱有角的臉依舊俊美異常歲月爲他添了幾許滄桑,幾分沉着,幾多憂鬱。唯有他望着毓秀的癡癡的眼神,和毓秀,依然是那個獨戰羣狼,溫存說護她周全的一心人。
毓秀臆想過無數次與九爺重逢的情景,不料卻是這樣的無語凝噎。十年生死兩茫茫,她顛沛流離,京城,科爾沁,天津衛,紫禁城,曾經跨過萬水千山,從天涯走到咫尺,如今近在咫尺,卻已是遠在天涯。年嘉懿笑看春去了無痕,董鄂毓秀心中四海潮升,物換星移,朱顏改,不變的是毓秀投向他的深邃目光,依然是那個放棄自己的夢想成全他的志向,一生只爲胤禟一人而舞的活潑少女。
“毓秀。”九爺不禁呢喃,四目相對間,毓秀心下如萬箭穿心,刺進無數的酸楚與感慨。十年生死兩茫茫,不得語,不得哭。
鍾靈輕蹙娥眉,不覺一震,身子也向後傾了傾,故作鎮靜的向四爺問好。
“九弟。”四爺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四哥。”九爺回過神來,“這位是。。。”
“府裡的側福晉,年嘉懿,四川巡撫年羹堯的妹妹。”
“妾身見過九爺、九福晉。”毓秀掩住憂傷和疼痛,不讓霧濛濛的淚水掉落下來,臉上淺淺笑意,淡淡問候。
鍾靈和九爺還禮,鍾靈悄聲道,“九爺,別失了規矩。”其實她的意思是,都這麼多年了,還忘不掉嗎?就算年福晉真的是毓秀,他們的身份,這輩子也是沒半點指望了。何必爲了飄渺的思念,舊時人,舊時景,傷了眼前人,董鄂鍾靈纔是愛新覺羅胤禟的妻,還有個女兒,都是他的責任,這是不爭的事實。
“九弟,愚兄帶她四處走走,失陪。”四爺害怕毓秀的情緒繃不住會一瀉千里,壞了大事,惹上禍端,忙帶她離開。
九爺依舊出神的望着毓秀遠去的背影,她不經意的一回眸,牽動的何止是兩個人的心。
“你別忘了你吃的苦。”
“我。。。。”毓秀無言以對,處心積慮回來復仇,一見着了,卻把萬事拋諸腦後,她不斷的提醒自己,她現在是年嘉懿,四爺的側福晉,要活到凰鳥加身的年嘉懿!
董鄂毓秀已經死了,過去的種種早該一刀兩斷!
下樓來,金錢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恨王孫,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難留, 悔當初,吾錯失口。有上交,則無下交,皁白何須有,分開不用刀,從今不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