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鋪里人並不多,一個穿着大紅花薄襖的小媳婦正笑着招呼客人。見竹枝等人進來,忙上前行禮道:“客人需要些什麼?我們店雖小,東西倒還齊全,您且看看。”
這大概就是自己的表弟媳婦,金碗新娶的小媳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家裡開豆腐坊的緣故,這小媳婦也生得豆腐似的,白白嫩嫩的,一張圓臉上兩個酒窩,眼睛一笑亮晶晶的,瞧着就討人喜歡。說話親熱又客氣,肯定極得姑姑一家人的喜歡,要不怎麼就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店裡呢?
竹枝也笑着道:“你去忙就是,我隨便看看。”
客人和氣,小媳婦自然求之不得,又去服侍其他的客人,竹枝便自己逛了起來。
李記的確實挺雜的,跟往常相比,也跟青河鎮的大趨勢一樣,東西的品種更多了些,檔次也更高了些。貨物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打掃得一塵不染,只是確實店鋪擁擠了些,如果能再大一點就好了。
金碗從後頭取了客人要的東西趕緊送過來,小媳婦上前接過東西,遞給客人做完了一樁買賣,這才又來招呼竹枝等人:“客人可有看上什麼?我替您取了細瞧可好?”
見媳婦跟客人說話,金碗也忍不住聞聲望去,一看就呆住了。擦了擦眼睛又瞧了兩眼,見竹枝也微笑着回望自己,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伸手擰了自己一把。
小媳婦在旁邊有些不高興了,這客人怎麼回事,見了自己男人就笑得跟朵花似的。還有自己這男人也是,怎麼就眼也不眨的,走不動道了?
竹枝見金碗發傻,小媳婦垮了臉,生怕表弟妹想歪了,忙開口喚道:“金碗表弟。”
“你,你真是竹枝表姐?”金碗摸了摸自己擰的地方,確實有些疼,上前兩步看了看,喃喃道:“天啊!真是竹枝表姐!”說罷一拍大腿:“我叫我娘去!”往後頭跑了幾步,又一拍頭跑回來:“瞧我這腦袋,竹枝表姐,快請進後頭來!”
說完扭頭對小媳婦說:“這是咱表姐,快請人家進來,楞着幹什麼?!”
小媳婦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紅着臉叫了聲表姐,移開了櫃檯請竹枝等人進去。眼睛好奇地在竹枝身上打着轉,心想難道這就是那位不見了的表姐麼?
還沒嫁進李家,她就聽說了這位表姐的不少事情,嫁進來之後,沒少見婆母爲這事跟對門的馮磨坊家生氣,在家裡更是一提起就要紅着眼落淚。可不是聽說這位表姐叫人綁上了青牛山,不見了蹤影麼?怎麼突然又出現了?還帶着丫頭小廝,穿金戴銀好不闊氣的模樣?
可是店還開着,她也不敢跟進去瞧熱鬧,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就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好沒一會兒金碗就來解救她了,金碗紅着眼,喜氣洋洋地說:“關門關門,娘說今兒不做生意了,快後頭去幫忙做飯,給表姐接風!”
後頭羅素雲正抱着竹枝掉眼淚,玉碗也在一邊兒陪着哼哼,李秉誠勸了幾句也沒勸下來,還是羅素雲自己回頭罵玉碗:“哼哼什麼!哭不出來就別哭,嚎得人心裡發慌!”
玉碗理直氣壯地嬌聲道:“本來就哭不出來!竹枝表姐好好的,這可是喜事,不曉得娘你哭個什麼勁!”她一邊說,一邊羨慕地看着竹枝身上的蜀錦小襖,繭綢馬面裙,上面繡的花可真漂亮啊!還有表姐頭上的金釵,要是自己能有這麼一支,那該多好!
這小姑娘……竹枝真是羨慕她,只有讓父母嬌寵着長大的女孩兒,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說話吧?她已經打發小福和迎春去取給姑姑一家的禮物了,幸好有準備多的,不然給新媳婦的見面禮沒有,就太失禮了。
羅素雲笑罵了玉碗一句,並沒多責備她,大約也是認爲她說得有理吧?她拉着竹枝的手,細細地上下打量,一邊點頭一邊道:“好孩子,長胖了,長白了,瞧這麼一打扮,我都認不出來了。”
金碗也道:“可不是嗎?剛在店裡,要不是竹枝表姐衝着我笑,我還真不敢認呢!”
大家又笑說了幾句,羅素雲忽然想到什麼,拉着竹枝的手一緊,湊攏來低聲道:“你如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說來話長的,從何說起呢?竹枝笑着還沒答話,就聽見羅素雲又道:“可是找到了好人家?可,你跟大綱那事兒還沒個分曉呢,這怎麼辦纔好呢?”
竹枝心裡暖暖的,姑姑的意思,是她找了人家沒什麼,但是怕她跟大綱的夫妻關係會給她帶來麻煩。這纔是親人,他們考慮的只是你會不會受到傷害,而不是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她回握了姑姑的手一下,也低聲答道:“說來話長,我待會兒單獨告訴您就是。”
瞧着她們親熱的模樣,小姑娘吃醋了,拉了羅素雲的胳膊就撒嬌:“娘,表姐一來你就不疼我了,我可心都要碎了……”
大家夥兒都鬨笑起來,銀碗更是不屑道:“多大人了,還跟娃似的,等大嫂明年生了侄子,我瞧你這做姑姑的還撒嬌呢!”
玉碗羞得要打銀碗,兩人追逐起來。羅素雲便拉了小媳婦告訴竹枝:“這是金碗媳婦,豆腐坊周家的,閨名叫文秀,你叫她秀兒就是。”
兩人正見禮,小福和迎春帶着東西來了。看着人手一份的禮物,就是大兒媳婦文秀也有,而且都是價值不菲的,羅素雲不禁有些擔心,推辭道:“竹枝你也太破費了,何必買這些東西?一家人還在乎這個?”
玉碗一聽,忙把金釵插上頭道:“表姐,我好喜歡,謝謝你!”她正羨慕竹枝的金釵,竹枝就給她送了一對,還有一對金塞耳,樣式都是青河沒有的,這下可以在小姐妹面前好好賣弄一番。聽見羅素雲推辭,她生怕竹枝反悔,所以立即表態。
羅素雲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剜了她一眼,當着竹枝的面也不好多說什麼。
竹枝拍了拍姑姑的手說:“您放心,不值什麼,小玩意兒罷了,大家喜歡我就高興了。”
她出手如此大方,羅素雲更加疑惑,看大家都拿着禮物興高采烈的,便叫兒媳婦去做飯,自己拉了竹枝到內室,急急地問道:“枝兒,你現在到底怎麼樣?怎麼這麼大手大腳的?你可別充面子,上次你放在我這兒的銀子我都沒動,你要是沒錢,只管找姑姑要就是,可就是不能鋪張浪費了啊!這過日子,不管是正頭娘子,還是……”
她頓了一下,還是把含在嘴裡的字眼輕聲吐出來道:“……還是做姨娘,都不能沒有銀子傍身。何況你跟馮家那頭還沒扯清楚呢,馮家那貪財刻薄的老叟婆,還不曉得要拿多少銀子去填,唉……”
竹枝笑着答道:“姑姑,你看我這穿戴,哪裡是做姨娘的德行?正頭娘子也不可能啊,我哪裡有婚書給人家,誰家又會要我這麼個不明不白的女人?”
羅素雲一想也是,心裡覺得悲痛,都怪自己給說的這門親事,害了竹枝一輩子。可她目前更加奇怪竹枝如今的境況,連聲追問。
竹枝便笑着道:“您就放心吧!我的錢都是自己的,愛怎麼花怎麼花。再說,如今我還領着朝廷的俸祿,還有差事,短不了銀錢。”
“俸祿?差事?”羅素雲沒聽懂,不由反問道。
竹枝點點頭,誇張地壓低了聲音道:“我如今可是御賜的探花郎,官居從六品,領赦造青陽觀的花木瑣事,可是有聖旨的!”說着從腰間的荷包裡頭取了拇指大小的印信給羅素雲看。
羅素雲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差點驚叫出聲,好半天才平復下來,抖着雙手接過竹枝託在掌心的印信細瞧。可惜她不識字,也瞧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那印信小巧精緻,一看就是個金貴物件兒,定然是做不了假的。竹枝不是說了麼?有聖旨的!
這下可真把羅素雲給鎮住了,她趕緊把印信還給竹枝收好,拍着胸口大喘氣:“哎喲我的媽呀!我們老羅家往上數八輩兒也沒出過一個官兒啊!從六品,那得多大的官兒啊?比縣太爺還大吧?我看戲文裡頭演的,縣令才七品的呢!哎喲,不行,這我受不了,我這心都快蹦出來了。枝兒你掐我一把,真是真的吧?”
竹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掐您幹什麼?都說了是有聖旨的,做不得假。二月二京城鬥花會的時候,榮王殿下親自宣的旨,滿京城都曉得。只是大概青河離着京城遠,消息還沒傳過來罷了。今日我便是去鎮上工部那兒覆命的,照着聖旨,我得在三月三之前到任,要不然就是抗旨,得砍頭的,我能騙您麼?”
羅素雲趕緊捂了她的嘴:“好好的,別提什麼砍頭的,我這心裡瘮的慌。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竹枝笑了笑,低聲將被綁上青牛山之後的事情說了說。只是內容上稍做了一番“調節”,說是掙脫了繩子,迷了路,遇見上山的獵戶,從別的縣下了山,一路上了京城。
畢竟這事情太過匪夷所思,還牽扯到了冷謙。如今她自己的事情還沒處理妥當,可不能再橫生枝節了纔是。
這話也就說給羅素雲這樣的婦人聽一下也就罷了,晚間羅素雲跟李秉誠說起這事,李秉誠聽了便道:“這裡頭蹊蹺呢,你這侄女,可不簡單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