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從來沒有想過, 有一天死亡的陰影會如此逼近。
她是被一次餘震驚醒的,地面再次強烈的抖動,頭頂砸下大大小小的石塊, 她覺得額頭傳來尖銳的疼痛, 有溫熱的液體流到頭髮裡。
白茶瞪大了眼睛, 可是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她腦子裡一陣一陣抽緊,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沉沉的壓在她每一寸的皮膚上。白茶低低的叫了一聲:“北良哥。”
喉嚨火燒一般灼痛,她已經顧不得了,她又叫了聲:“北良哥?”
宋北良沒有反應, 白茶牙齒把下脣已經咬出了血,她伸手慢慢摸索到宋北良的臉上, 一片滾燙。白茶輕輕搖了搖宋北良, 宋北良發出夢囈一般的低語:“白茶。”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白茶哭喊着:“北良哥,我在這裡。你不要睡, 你別睡,北良哥...”可是得不到宋北良的回答,白茶啞聲的哭了一陣,地面又輕輕晃動了一下,她如驚弓之鳥一般往上竄了竄, 把宋北良抱在懷裡, 一些碎石塊噼裡啪啦的砸在她身上。
餘震過後, 周遭又恢復平靜。白茶緊緊抱着宋北良, 他異常的熱度透過衣衫烙在白茶的胸口, 她這時才驚覺宋北良一定比他自己說的要傷的重的多。
可是,她連眼淚都已經流不出來了。白茶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抱緊宋北良, 她在黑暗裡發瘋一樣喃喃的自言自語,她怕這樣的寂靜,什麼聲響也沒有,偶爾宋北良壓抑的喘息,像鈍刀重重劃過她的耳膜。
在黑暗和寂靜裡,白茶腦子裡的那根弦崩到了極限,她感覺心臟在緩緩的跳動,每跳一下就有難以忍受的感覺流走在四肢百骸,卻不知是麻木還是疼痛,她辨別不出來,她只是一個勁的說話,嘶啞的,粗糲的,混亂不堪的。
“北良哥,你說,他們能找到我們吧?能吧?”
“我們在這裡待了多久了?有兩天了,還是三天了?我覺得好像已經很久了,好像很久很久了...”
“要是我知道會這樣,我晚飯一定會多吃點,我也不會跟你生氣了,其實我不是跟你生氣...我只是不想讓你走。你好不容易來了,爲什麼急着要走?這個學期,你電話都沒有給我打幾個,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早知道你喜歡我,你每次看我的時候,眼睛裡除了我,什麼也沒有。我早就知道的,可是我一直都很害怕,你是不是被傷到了?你不理我,是生氣了吧,不要緊,我等着你,等你願意理我的時候,我再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
“也不知道小海怎麼樣了,還有閒閒,不過小動物總是對災難很敏感...誒,我是不是在做噩夢啊?我醒來要接着把小說看完,男主都表白了,他們肯定要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了...從此,他們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故事都完了,可是我怎麼還不醒?”
“外面天亮了吧?天亮就好了,天亮他們就能看見我們了。”
......
......
“北良哥,你說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省城軍區的指揮中心裡,徐行簡撐着額頭站在地圖前解釋:“南燊,君守,我知道你們難受,可是現在那裡有餘震,還下着暴雨,直升機飛過去很不安全,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有了什麼情況立刻就告訴你們——”
宋南燊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往外走,徐行簡拉住他:“南燊——南燊——你聽我說——”
宋南燊轉過頭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現在飛不飛?”
徐行簡愣了愣,他看着宋南燊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在那一刻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攔住眼前這個男人,他會二話不說操刀捅人。
“C-A-O!”徐行簡大罵了一句,對外面吼了一嗓子:“直升機準備好了沒有?”
“報告首長,上面有命令,現在天氣情況不適宜直升機出飛行任務。”
“滾TM蛋!馬上帶老子去機場!”
“首長——”
“滾!跟機場說二十分鐘之內執行飛行任務!”
“首長——”
“滾——”
徐行簡披上外衣,刷的拉開門,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宋南燊和白君守一言不發的跟在後面,從頭至尾,白君守沒有說過一句話。
似睡非睡的僵持了不知多久,白茶忽然在死寂中捕捉到一絲異動。她聽到類似雨滴的聲音,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她立刻豎起耳朵,可是等了許久,只有單調的滴答聲,她泄了氣,又閉上眼睛。
頭頂有微弱的嘈雜聲傳來,一個小石塊打在她臉頰,她模糊的想,又是餘震嗎?直到光線落在她眼皮上。白茶才震動萬分的睜開眼,愣怔了一秒鐘,她艱難的擡頭,看見有軍綠色的身影。
白茶熱淚盈眶,搖着懷中的宋北良:“北良哥,北良哥,有人來救我們了。”
宋北良的頭軟軟的耷在白茶懷中,白茶透過光線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和嘴角的血漬,她的視線驚愕的緩緩下移,她看見不遠處有一道石板死死的壓在了宋北良的左腿膝蓋下方。白茶閉了閉眼,又睜開,她不相信,不是隻是被砸了一下嗎?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白茶輕輕搖了搖宋北良:“北良哥?”
...
“啊——”
人們聽到一聲絕境中撕心裂肺的哭嚎,連忙加快速度挖掘上方沉重的建築物,等到挖出救生通道時,才發現白茶已經暈厥,手臂卻還死死的抱住宋北良。
白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一片漆黑,她在這片漆黑中找人,她不知道要找的是誰,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在哪裡,可她反覆跟自己說,一定、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她沒有方向,只能憑着感覺在黑暗裡一點一點摸索,她很焦急,她怕再不找到那個人,就永遠也找不到了。
可是她好累,她大聲痛哭,她這麼疲倦這麼難受,這個人爲什麼還不出來?她有很多話要跟這個人說,她找他找的好辛苦,她再也不想離開他了,她要拉緊他的手,永遠也不放開。
朦朧中,她真的觸到一隻手,她立刻就死死攥住了,那隻手想往後撤,她又哭起來,她不放,死也不放!
她死命的攥着,那隻手到底沒有掙開,也握緊了她的手,她好高興,終於找到他了。她就這樣攥着這隻手,幸福而滿足的昏了過去。
冰涼的液體順着血管流進身體,白茶被凍的一哆嗦,緩緩的睜開眼睛。視線很模糊,她轉頭看向一邊,目光慢慢聚焦,她看見白色的牀單,還有趴在牀邊的人。
白茶脫口而出:“北良哥。”
牀邊的人一震,擡起頭,滿臉憔悴卻驚喜萬分的看着她:“白茶,你醒啦?”
“徐大哥?”
徐行簡伸手摁牀邊的鈴:“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白茶坐起身,急切的望住他的眼睛:“北良哥呢?他在哪裡?”
“你先打完點滴,打完點滴我帶你去找他。”
“他人呢?他怎麼樣了?”白茶打算掀被子,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牢牢的攥着徐行簡的手,她怔了怔,把手縮回來,轉身就要把另一隻手上的針頭拔下來。
徐行簡嚇的撲過去捂住白茶的手:“白茶,白茶,別這樣,馬上就打完針了,我不騙你,打完針就帶你去找他。”
白茶問:“北良哥怎麼樣了?”
“醫生呢?”徐行簡站起身往外看:“醫生怎麼還不來?”
白茶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徐行簡心虛的偷眼望了望白茶,白茶出乎意料的再次伸出手利落的拔掉了針頭,血一下就飆出來,落在淡藍色的病服上,一點一點,觸目驚心。
白茶連摁一摁的想法也沒有,掀開被子就下牀,可腳還沒有觸到鞋,腿一發軟,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徐行簡大步飛奔過來,一把從地上撈起白茶,一手攬着她的肩,一手架着她的胳膊,眼神難明的看了白茶片刻,說:“我帶你去。”
走到病房門口,一個小護士從外面打開門,驚詫的看着徐行簡,又看了看白茶還在流血的手:“這是幹...幹什麼?”
徐行簡帶着白茶徑直往外走,語氣很惡劣:“拿輛輪椅來!”
宋北良在樓上的ICU裡,徐行簡推着白茶進了電梯,兩人都很沉默,等着電梯燈“叮”的一聲亮起來。
宋南燊和白君守正站在ICU外面抽菸,地上橫七豎八丟了一堆菸頭,看見徐行簡和白茶,白君守隨手把煙摁在窗邊,疾步走過來:“小妹,你過來幹嘛?”
白茶沉默着,從輪椅上站起來,晃了晃,撐着牆走到ICU的大玻璃窗外。宋北良躺在病牀上,身上的傷口已經收拾妥當,左腿也固定住了,只是他還沒有醒過來,半張臉罩在氧氣面罩裡,臉上一絲血色也無,眉頭緊緊的皺着。
白茶緩緩的把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她閉上眼,眼淚滾滾而下。白茶的睫毛微弱的顫動着,好像蝴蝶的翅膀,在暴風雨裡震顫,無力而柔弱。熱淚順着臉頰流淌,她終於抑制不住,用手掩住口,無聲的哭泣,哭的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的抖動,她承受不住那樣挖心挖肺的疼痛,好像整個胸腔被撕扯着,她只有一點點蜷縮起身體。
白君守紅着眼眶把白茶摟進懷裡,喃喃的哽咽:“小妹,小妹。”
白茶死死的攥着白君守的衣領,嚎啕大哭:“哥,哥,他是爲了我...是爲了我。”
白君守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你們...你們不知道。”白茶哭的不能自抑,說話斷斷續續:“房樑掉下來...掉下來的時候...是他...護住了我。”
白君守猛烈的震動了一下,閉上眼,緊緊抱住白茶。
他一直知道宋北良喜歡白茶,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宋北良居然這樣愛她,捨生忘死,只是因爲愛她。
如果這樣的愛,還得不到幸福,還有誰能夠配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