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宋南燊從椅子上猛的站起來, 居高臨下的直直盯着宋北良。
宋北良慢慢的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平視着宋南燊,許久, 才說:“白茶去中部做志願者了。”
餐桌很寬, 宋南燊和宋北良對峙一般立在餐桌兩邊。餐廳裡的燈是透着一些氤氳的淡黃色, 宋南燊看着對面的弟弟, 他驚覺不知什麼時候, 宋北良也有了迫人的氣勢。宋南燊心中一沉,有些事情,他不能讓, 也不想讓。他定了定神,微微笑道:“哦, 我知道了。”
宋北良也一笑, 帶着些許自嘲, 他重新坐下,喝完了碗裡的湯。宋南燊拿起手機, 撥了個號碼說:“準備車,我明天去趟中部。”
等到宋南燊掛掉電話,宋北良說:“哥,有些事如果白茶已經做了決定,你不要勉強她。”
宋南燊把玩着手裡的手機, 不以爲然:“勉強?她還很小, 有些事只是一時意氣, 我怎麼做都是爲了她好。”
“哥, ”宋北良說:“白茶是什麼性格, 你還不知道嗎?她要做什麼,無論遇到什麼困難, 總要做成的。”
宋北良的話裡隱隱帶着憐惜,宋南燊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走到他椅子旁拍拍他的肩膀:“北良,我都知道。”
宋南燊推開餐廳的門,聽到宋北良在身後說:“哥,我的那輛陸虎你明天先拿去開。”
宋南燊頓了頓,說:“嗯。”
去中部有一條高速路,高速路直通省城,到了省城還要再開四個小時才能到自治州。自治州在大山裡,道路不算好走,往往走一段就會遇到路障停下來等。車子在路上顛簸得很厲害,只要稍稍打開車窗,就有黃沙一般的灰塵吹進來。
到自治州首府時,已經是深夜,宋南燊和司機滿臉疲倦的從車上下來,找了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酒店住下。第二天清早,宋南燊就叫醒司機,再度出發。
往官樑和花田壩走的路一多半都是走山道,有幾段山道的旁邊就是萬丈懸崖,宋南燊往下看,不禁有些恍惚,他這是在幹什麼?開了這麼遠的路,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看了片刻,有白色的霧氣在鬱鬱蔥蔥的樹梢纏繞,他轉過眼,想着,不管怎樣總要問問清楚,白茶心裡是怎麼想的。
司機以爲宋南燊是在緊張害怕,便笑道:“宋總放心,我都二十多年駕齡了,再說,這陸虎開起來就是穩。”
宋南燊閉上眼,笑了笑:“辛苦你了。”
往花田壩走的最後一段山路崎嶇的厲害,饒是司機駕駛經驗足也差點拋錨,最後硬是一點點往前蹭纔到了鎮上。
宋南燊借了省城教育廳的關係,到鎮教育局沒費什麼口舌就找到了白茶去的花田壩中心小學,教育局還特地派了一位姓徐的辦事員跟着宋南燊到中心小學。
小學還在放暑假,學校裡沒什麼人。整座小學只有兩棟建築,三層的是教學樓,另外一個稍小的兩層建築是學生宿舍和老師宿舍。
常搏正在操場上帶着幾個小男孩踢球,遠遠看到有人來,便迎上去,徐辦事員笑着走到近前說:“常老師,新來的白老師在不在?”常搏甩了甩頭上的汗,朝教學樓一指:“在音樂教室教學生彈琴呢。”
音樂教室在教學樓一層最南面的一間小屋子裡,徐辦事員邊走邊向宋南燊絮絮的介紹中心小學的情況,宋南燊在一旁聽着,偶爾問一兩句。還沒到音樂教室,就已經聽到琴聲,卻沒有鋼琴的清脆動聽,入耳的彈奏有些喑啞。
到教室的窗外,徐辦事員剛想推門,宋南燊攔住他。陽光斜斜的灑進窗內,白茶正坐在一架舊風琴的後面,她的身邊圍坐着兩個小女孩,仰臉看她,而白茶偶爾擡頭朝她們微微一笑,眉目似畫,眼中有柔軟溫和的光流動。
宋南燊覺得這樣的白茶好像會放光,只是坐在那裡已經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無端有些悲哀,白茶曾經給他彈過那麼多次琴,在那臺三角鋼琴後,認真的彈,微笑的彈,偶爾偷偷的望他,眼神中滿是繾綣,那樣的時光,他從來沒有珍惜過,而現在想起來原來早已不止是唏噓了。
一曲終了,白茶說了句什麼,兩個小女孩圍在她身邊笑的很開心。徐辦事員不知是不是應該推門進去,目光不住的望向宋南燊,宋南燊攥緊了拳又放開,最後卻只是輕輕地敲了敲門。
白茶打開門,宋南燊站在門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驚愕了一瞬,掩口叫道:“南燊哥。”
徐辦事員和小女孩離開了音樂教室,宋南燊打量破舊的室內,桌椅不知用了多少年,歪歪倒倒的,黑板蒙了一層粉筆灰,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唯一一件貴重的就是那架舊風琴,油漆已斑駁脫落,木質的琴身縱貫着一條條裂紋。
宋南燊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女孩:“白茶,我坐了一千多公里的汽車趕到這裡,只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對於我們的關係,對於我,對於你自己,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白茶垂下眼,睫毛微弱的顫動,良久,輕聲問:“南燊哥,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宋南燊怔了怔,他該怎麼說?說愛她,很愛很愛她,愛到已經不能失去她,她可會信,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宋南燊動了動嘴脣,卻發不出聲音。白茶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很心虛的樣子:“所以,南燊哥,我不能跟你結婚。”
宋南燊閉上眼,臉上的表情似痛似悔似無奈,他問:“白茶,你不愛我了?”
白茶沒有回答,一徑沉默,過了很久,宋南燊才聽到一聲小小的“愛”。
宋南燊睜開眼,眼中有迫切的渴望,他緊緊扣住白茶的手臂:“白茶,跟我回去,我們馬上結婚,我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要再折磨我了。”
白茶被他拉得很近,幾乎要貼在他懷裡,她仰着臉,看着宋南燊,說:“南燊哥,我不能走。”
“不能走的。”白茶喃喃的重複,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早已預料到的結果,宋南燊仍舊不想放棄,他掙扎:“白茶,這樣偏僻的地方不適合你,我們要幫助這裡的孩子,方法很多,不見得一定要留在這裡,我們可以捐錢,可以資助...”
“南燊哥,”白茶從他懷中退出來,筆直的站在舊風琴旁邊,斷斷續續的說:“你曾經爲了陳姐姐住在筒子樓裡,那麼差的條件...那麼難捱的日子...你始終沒有動搖過,這是因爲你愛她吧?我當時只是嫉妒,可是後來才明白...你愛她都已經愛成信念了,所以什麼也不怕。而現在,我也有我的信念,我想我的生活...可以不一樣,也許這樣的想法很幼稚...但我覺得它值得我爲它付出...所以,再差的條件...我也不怕。”
破碎的句子,宋南燊竟然全部聽懂了,他覺得自己沉入一個名爲“曾經”的深潭裡,時間的水從四面八方把他包圍着,他窒息的想,曾經的深愛,曾經的堅持,只是命運裡一個蒼涼的笑話。
“白茶,你是在懲罰我嗎?”宋南燊說,“懲罰我當初不愛你?”
懲罰?
在那些難堪的日子裡,白茶不是沒有負氣的想過,如果,僅僅是如果,宋南燊有朝一日愛上她,她一定要好好報復他,報復他居然眼盲的看不見她,報復他讓她吃了那麼多苦。
可是現在,白茶很難過:“我只是沒有力氣了。”
原來,愛還在,可是在那義無反顧的追逐中,力氣已經耗盡了。
暑假很快過去,開學後,白茶被安排教三四年級的語文和四五年級的音樂,當老師不夠時,白茶也代其他年級的語文課。因爲每天課排的很滿,所以課間經常能在教學樓看見白茶夾着書和教案從樓梯上上下下的忙碌身影。
忙碌之餘,特別是在寂寂無人的夜裡,白茶躺在宿舍那張小牀上,偶爾想起那天夕陽下宋南燊離開時的背影。宋南燊把從香港給她帶的禮物交到她手裡,就頭也未回的轉身大步走掉了。她站在原處,惘然的看着,握住那個蒂芙尼粉藍色的小盒子,手指無意識的來回摩挲盒子上系的緞帶,絲滑微涼的觸覺從指尖一點點傳到心裡。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白茶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條白金項鍊,鍊墜是一大一小兩顆緊貼在一起的心,心上的鑽石反射着斜陽的光芒,閃閃爍爍,映在眼中似有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把小盒子放在枕下,輾轉反側時,伸手就能觸摸到,盒子堅硬的棱角劃過掌心,會有一種奇異的安心。她已記不清初中數學老師的名字,也沒有記住送她第一封情書的那個男孩子的臉,她的青春記憶中,沙漏般漸漸流逝的是歲月,而刀刻般清晰的都是宋南燊,最後,她留下了這兩顆心,已是很好很好了。
《大城小事》裡說,我的青春因你開始,而卻令我看破愛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