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嫣然驚奇地發現自己好像處在一個山谷裡,遍地的奇花異草在這個暮秋的季節裡,開得格外妖豔。站起身,看向不遠處,竟是一處山崖,山崖邊上是正在舞劍的蔚翔,藍白色的束衣,長劍在手,看得嫣然呆在原地。蔚翔收劍,轉身看她,他似乎還沒有好好打量過她,衣發雖已凌亂,但是那張傾國的容顏在這花谷中顯得更加清冷寂然,心底竟泛了一絲漣漪。
蔚翔驚醒,忙凝神屏氣:“讓你砍柴,你怎麼睡着了?”
“我,我砍不動...”嫣然低頭。
蔚翔瞟了她瘦弱的身軀一眼:“也是,這麼瘦弱,連樹都砍不動,還要習武?”
“我不怕吃苦的!”嫣然急急開口辯解:“我只是以前沒有做過這些而已。”
是啊,從小金枝玉葉的千金小姐怎麼會做過這些?
蔚翔從她身邊走過:“明天早起再來吧,先練基本功!”嫣然呆在原地,他的意思是,肯教她了?
嫣然在臥龍門的生活就這麼拉開帷幕了,性格古怪的師傅祁陽,高傲冷酷的首席師兄蔚翔,還有一羣看上去冷漠卻很熱心的師兄們。她是臥龍門的小師妹,她是爲復仇而存在的遺孤!
半年了,莫氏滿門抄斬至今已經過去大半年了,他坐上這龍椅也快一年了吧?旁邊的案几上是大臣們剛剛送來的奏摺,可是他卻無心翻看,天氣越來越冷,而他的心卻早已冰封!
“陛下,該用晚膳了!”一旁的侍從開口提醒他。
“又到晚膳了麼?”君北宇喃喃低語,這麼快一天又過去了呢:“去中寧宮用膳!”揮了揮手,也不等侍從拿外衣便走出了書房。
沿着那條剛剛鋪就的石子路,向歷代皇后的寢宮中寧宮走去,跟在後面的侍從們無不嘆息:若是換在其他朝代,皇帝日日去中寧宮用膳,那是帝后鶼鰈情深,可是他們這個皇帝登基近一年,卻是一直未立皇后,甚至是妃嬪也是一個都沒有啊!每日去華美卻空蕩蕩的中寧宮用膳,就寢,還特地用五彩石子從上書房鋪了一條石子路直通中寧宮...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們的新皇心裡藏得那個人是誰了!
君北宇靜靜地坐在中寧宮的大殿裡,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那些曾經是她最愛的食物,然後一切又迴歸於安寧!
遠遠地,一襲華服走近的少婦看着這個深思悠遠的少年皇帝,深深嘆息:“小宇—”
“母妃!”對這個雖是莫家人卻對君家忠心耿耿的儷太妃,君北宇並沒有牽怨於她,更何況她是她的姑母,是她最喜愛的姑母!
“大臣們還在給你上摺子吧?”儷妃雖然沒有明着說什麼,可是她知道他懂的,那些逼着他立後冊妃的奏摺早已堆滿了上書房,而這個話題也成了每日早朝必提的事情,可是君北宇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過,他只想用這三千佳麗換一個笑語如嫣的她!“小宇,她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君北宇擡頭看向漆黑的夜幕上那輪明月:“母妃,我一直都知道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因爲這個怪過您,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這不是我會僞裝,而是我知道父皇愛的從來都是您!我的母親只是因爲父皇無法愛她才選擇一死的...”
儷妃怔怔地看他,她一直以爲他是介懷的,只是從來不說。
“我不想娶別的我不愛的女子,那無論是於我於她,還有她,都是一種折磨...”君北宇低頭,苦笑:“雖然,她再也感覺不到...”
儷妃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用的:“小宇,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你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的!”
目送着儷妃遠去,君北宇轉身向寢宮走去,這座中寧宮是他在登基後花了半年時間重新修建的,他還記得她曾經興致勃勃地在工地上指手畫腳地發表着她這個未來入住者的建議,可惜還未來得及竣工,她就不在了...這一切的一切早已過去了,是啊,早就過去了,她不在他身邊已經好久好久了!
“來人,明日去莫府舊址!”
“可是陛下,莫府的翻新還沒有完成啊!”
“朕只是去看看...”去你曾經住過的地方,再看最後一眼,就最後一眼,嫣兒—
那三天三夜大火毀去了莫家的一切,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唯有留下那個在淒冷的清寧宮孤獨度日的儷太妃。莫府翻新的旨意是在莫家被滅三個月之後下來的,畢竟是剛剛登基的新帝,對着曾經戰功赫赫的莫將軍還是要抱着仁慈之心的,況且君北宇心底也是願意這樣的!翻新工程已經進行了將近五個月,大半建築已經蓋好了。
“陛下,莫府的屋子已經基本完工了,裝修工程也快接近尾聲了!”
“陛下,您該再等半個月來的,到時候就是竣工儀式了!”
“竣工儀式,朕就不來了,由儷太妃來主持就好!”君北宇坐在正廳上看着下面站着的監工,這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裡懷緬她了...
廳外有工頭在等着,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彙報,君北宇衝一邊的侍從點了點頭,立刻有人將來報告的工頭帶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回陛下,今天在後院的修葺工程上出了點小問題,奴才們來請示監工大人!”
“放肆,沒看到陛下在嗎?”
“無事,有什麼問題?”君北宇問。
工頭被喝了一聲,哆哆嗦嗦開口:“是後院的一個房間,原先,原先在蓋屋子時就發現地面有髒物清除不了,現在要鋪設地磚,這個髒物是不是就蓋過去...”
“髒物?什麼髒物啊?”君北宇疑惑。
“是這樣的,其實早在動工之前我們已經將整個地基剷平了,可是後院原先書房的一處似乎是被什麼糊住了,工匠們怎麼清洗都清洗不掉—”
聽完監工的話,君北宇皺眉,起身:“去看看!”
“是!”
原先書房的位置現在已經蓋上了小樓,簡單幹淨的地面上偏偏留着一塊污跡,黑乎乎的煞是顯眼:“這個是什麼?”
“工匠看過了,是鐵水化了所致!”
“鐵水?”
“是的,可能是有什麼鐵器被火燒化然後凝結的,我們用了很多辦法都去不掉!”
君北宇細細打量着這個奇怪的污點,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什麼鐵器呢?有什麼器皿是鐵打造的?
“撬不開麼?”
“是的,這鐵水已經跟周圍的地面融於一體了!”
“那就把這一塊挖掉!”
“陛下?這挖掉一塊還不如在上面蓋一層...”
“挖!”
“是!”挖地面比去鐵塊似乎要簡單很多,而當那一塊帶着鐵塊的地面被挖開,在場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地面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個入口,一個地窖的入口。
君北宇看着這個入口,突然有一種心愛之物失而復得的狂喜,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有人從這裡逃出去,可是他就是知道肯定有發生過什麼,在那場大火裡,在這裡肯定發生過什麼!
“陛下小心...”身旁的侍從還在喋喋不休,君北宇奪過他手中的燭臺跳下了地窖,裡面沒有很大的空間,只有一條陰暗潮溼的路一直通向遠處,而地面上很清晰有衣物劃過的痕跡,通道很長,可是越往遠處走,君北宇的心越是疼痛。因爲漸漸地通道上不僅僅是衣物的痕跡,還有斑斕的血跡,越來越多—這個逃出生天的人,不是一步一步走出去的,是一點一點爬出去的!
“陛下!”身後的侍從趕上來扶住有些暈眩的少年皇帝:“陛下,前面好像很長,不如我們先回去...”
君北宇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向前面走去。君北宇走了一天一夜終於在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走出了地道,而一路上那些時有時無的血跡,讓他一度陷入暈眩。他可以想象,那個從這裡爬出去的人,從衣物被劃破到劃破肌膚,再到結痂,再到再次劃破...
而那個在出口處發現的飾物讓他陷入了極度興奮又極度心痛的境界:那是儷太妃最喜歡的繡囊,在他生日前的馬賽上送給他準太子妃的獎勵!他的嫣兒很有可能沒有死掉,她沿着這條成年男子要走一天一夜才能走完的地道爬了出來...他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呢?
在周圍打探了一圈的侍從趕了回來:“回稟陛下,這是通向滿天山莊的路,我們已經出了都城了!”
這條通道這麼長,竟然挖出了綺夏國的都城?來不及細想莫天燁爲什麼要挖這條通道,光是嫣然逃出生天的消息已經讓他再也無法思考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