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3-24 11:42:00 本章字數:4939
半年後……
六月的夏風格外涼爽,在這偏安一方的的地方,就算烈日再火辣,也能在街邊找到一處賣涼茶的小攤,兩文錢一碗涼茶,清涼爽喉最是難得。
“少爺,要不歇歇腳吧?今天這日頭太大了!”阿修摸着滾燙的頭頂說道。
“就前面吧!”青易指了指前面一處涼茶攤。主僕二人上前坐下,攤主熱情地倒上了兩杯梔子冰糖茶。青易望了一眼眼前這條古樸的小鎮,抿了口茶道:“這地方真不錯,怪不得以前梨花說想來瞧瞧。”
“少爺…”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青易默默地坐在大榕樹下,望着旁邊那幾只在水窪裡湊堆兒喝水的小黃鴨,神情顯得格外落寞寂靜。
梨花過世的這半年裡,他沒回過青月堂,帶着阿修到處油走。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梨花說過想到龍泉驛來瞧瞧,就來了。
“少爺,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阿修在旁邊問道。
“你很着急回去娶媳婦嗎?”
“不是這意思……我們出來都大半年了,您總不能不回去吧?”
青易沒有回答,默默地抿了一口茶。他明白自己一直都在逃避,逃避一個事實,那就是,若沒有青川牧場和青月堂上一回攻打幽王府,只怕梨花就不會死。這半年來,趙元胤幾乎毀了青月堂所有的據點,迫使青月堂所有的買賣和行動都無法正常進行。
他知道趙元胤是瘋了,可誰又能知道他也幾乎要瘋了。梨花出殯的那天,他就站在城門外,雨下很大,但不及他的眼淚滂沱。如果可以,他寧願死在趙元胤手裡,換回梨花的性命。趙元胤失去的,他也永遠失去了。
他不願意回青月堂,是不願意面對那個一心想救自己卻害死了梨花的父親。或者說,他無法面對梨花是因爲自己而死。
正在沉思時,旁邊來了個赤胳膊的年輕男子,帶着一身熱汗氣兒跑到攤位旁,順手端起了一碗涼茶,一飲而盡,然後丟了兩文錢轉身要走。
攤主叫住了他問道:“急啥呢?狗攆來了?”
“胡說啥呢!我是趕着去聽說書,怕晚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是瓊邀館裡的說書吧?真那麼好聽?”
“好聽!聽完比你這涼茶還舒爽呢!不說了,佔位兒去了!”
年輕男子風風火火地跑走後,青易好奇地問那攤主:“此處有說書的嗎?”
“前不久香家那幹閨女開始在瓊邀館裡說書,聽說好聽得很呢!可惜我守着這攤兒,沒工夫去聽。”
青易淡淡一笑,起身道:“阿修,付賬!”阿修付了賬追上去問道:“少爺,你也要去聽說書嗎?鄉下地方的說書沒什麼好聽的!”
“聽說瓊邀館的東西不錯,順便去嚐嚐。”
這個時辰的瓊邀館比外面的日頭還熱鬧。不少人匆匆地往瓊瑤館而去。跑在後面的對跑在前面的喊道:“幫我佔個位兒!一會兒請你吃茶!”
“有這麼熱鬧嗎?”阿修不解地看着那些匆忙的人。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兩人隨着人流到了瓊邀館前,卻看見夥計豎起了“客滿”的牌子。外面頓時響起了一陣惋惜聲,衆人紛紛搖頭而去。阿修道:“這就客滿了?”青易不語,走上前去問那夥計:“聽場書多少銀子?”
夥計答:“十文錢一場,茶水點心另算!”
“多少銀子包場?”
夥計一愣,搖頭道:“我們這兒從未包過場。”
青易笑道:“二十兩包場,如何?”
“沒這規矩呀!您要包場明天再來吧!我得問過我家掌櫃的再說。”
“那今天可以進去嗎?”
“客滿了,抱歉!”
青易讓阿修拿出了五兩銀子:“這個當進場費,如何?”
“這…”夥計爲難了
“有銀子不賺還開什麼店呢?拿着吧!”阿修道。
“可是……”
青易把銀子丟給了夥計,正要進去時,一個清澈卻似涼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位客官,沒聽夥計說客滿嗎?要聽書,明天早些來!”
青易擡頭一看,原來是個掌櫃模樣的年輕姑娘。她手拿一把玉算盤,搖着一柄玉柄繡月季團扇飄逸而來,帶着一股子香氣走到了青易跟前。青易被這香氣迷住了,一時分不清是什麼香,略微揉了揉鼻子道:“好奇怪的味兒。”
女子淺笑道:“這是我自家調製,客官聞不習慣嗎?瞧着您像是外地來的,找到落腳的地方沒有?這鎮上就我家一家客棧。”
青易道:“我知道,農門客棧,很有名氣。不過我聽說這兒的說書更有名氣。”
“再有名氣也得照規矩來,”女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每天這兒只招待四十位客人,多了就客滿了。您請明天來吧!”
阿修插嘴道:“你這兒的說書還弄得跟勾欄似的?”
女子淺笑道:“那您就去城裡勾欄聽好了,不送!”
阿修被這話堵得說不出一個字了。女子從夥計手裡拿過銀兩還給了青易,抿嘴笑道:“我這兒是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的。十文錢一場說書怎麼能收您五兩之多呢?拿回去吧!您若真喜歡,明天再來!”
女子說完帶着淺淺的笑容走開了。青易無奈,只好對那夥計說:“聽不了書,住店總行吧?”夥計忙領着青易往後院而去。青易一邊走一邊問那夥計:“剛纔那位是客棧的掌櫃嗎?”
“對,是客棧的大掌櫃,這家客棧就是她家的,傳到她這兒已經第五代了。”
“現下是她在掌管?”
“正是呢!”
“還未出閣就出來打理客棧,家裡沒別人了嗎?”
“您誤會了,可不是因爲這個。只因芙如小姐自幼精於算盤,十二歲已經學做掌櫃了。別人都說她不僅長得跟這客棧第一位老闆娘很像,而且跟第一位老闆娘一樣會做買賣,因此得了個綽號叫“小香草”。客人,您打聽我家大掌櫃的幹啥呢?莫非您也是慕了大掌櫃的名兒來的?”
“很多人慕名而來嗎?”
“那是自然!您也瞧見了,我家大掌櫃的已到了出閣之齡,慕名想求娶的多着呢!三天兩頭就有城裡的少爺掌櫃來打聽消息。”
“我沒那個興趣!”青易甩開了手裡的扇子淡淡地笑道。
夥計領着他上了後院二樓,推開了一間房道:“現下店裡也就這間好些。我瞧着您像是城裡來的少爺,指定是住不慣一樓那種屋子,您瞧瞧,還合意?”
阿修走進去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說道:“沒再好點的?這屋子也算好?”
夥計賠笑道:“您也不瞧瞧現下是什麼時節。若再往前兩個月,桃花盛放的時候,連一樓的屋子都騰不出半間呢!現下正是酷暑,我們這龍泉驛景緻又好屋子又涼快,城裡的老少爺們夫人小姐哪個不往這兒避暑的?你們也是來得巧,先前去了一位客官,這纔給你們騰出來的。”
“罷了,你下去吧!”青易在桌邊坐下說道。
“多謝您了,少爺!”夥計熱情地彎腰笑道,“您需用點啥,只管招呼一聲兒,小的立馬給您送來!”
阿修把包袱往牀上一放說道:“好歹弄些涼茶來,這麼熱的天兒渴死人了!”
“是,小的這就去取,兩位爺先歇息着!”夥計說完關門出去了。
青易起身往牀上一躺,甩了鞋道:“先睡會兒!別叫醒我,餓了自己找食去!”
“是,少爺。”阿修百無聊賴地說道。
青易躺在牀上發了一會兒神,漸漸地睡了過去。睡着睡着他便做起了夢,夢見了梨花,還坐在那茶樓二樓上喊着他高手高手,還教他怎麼做買賣。他以爲是真,想伸手去抓梨花,一擡手自己卻醒了,原來只是一場了無痕跡的思念之夢。
“梨花啊……”青易翻身下了牀,揉着眉心處,心裡又是一陣痠痛。自從梨花去了後,他就犯上這毛病了。他相信,趙元胤也不會好過到這兒去。
青易起了牀,推開了窗戶,一股夾着熱氣的清風迎面吹來,摻着一股梔子的香氣,他頓時就清醒了許多。窗戶後面又是一個住客的院子,人來人往,看上去很熱鬧的樣子。
“兮兮!兮兮!樑兮兮!趕緊提壺涼茶來,快點,二樓東三房的客人要!你手腳可快些,不然客人會生氣的!聽見沒有,兮兮?”
一個老婆子的聲音在對面院子的二樓響起,聽上去很聒噪,青易打了哈欠,轉身正要關窗戶時,耳邊卻又傳來了一個清脆如響鈴的聲音:“來啦來啦,吳媽媽催什麼呀?我有四條腿兒六隻胳膊不成?剛剛下了書場就使喚我,當我驢子也得歇口氣兒是吧?”
院子裡不由地響起了一陣鬨笑,青易好奇地轉頭往院子裡看了一眼,看見一個年輕的姑娘扎着一條獨辮子在腦後,額間掛着一條紅色懸珠帶子,一手提一個涼茶壺,迎着夕陽淡金色的餘光飛快地從院子的另一側跑向樓梯口。
她微微仰頭,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跑起來像一隻活潑的小白兔,噔噔噔就上了二樓,利索地把茶水送到了客人房裡,然後靠在剛纔喊話的老婆子身邊說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她忽然仰頭大笑,一邊雙手比劃一邊輕輕地在原地蹦了兩下顯得很開心。
“若是梨花還在……”青易的憂傷又上心頭,“只怕也會和她一樣吧!”
正當青易看得入神時,阿修推門進來了。青易收回目光,轉頭問道:“哪兒去了?”
阿修伸了個懶腰道:“還能去幹什麼啊,我的大少爺?出去逛了逛唄!少爺啊,這兒真太無聊了,我們換個去處好不好?您剛纔在看什麼呢?”
青易又把目光轉向了那個叫樑兮兮的姑娘,看着她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看姑娘呢!”
“什麼?看姑娘?什麼姑娘?”阿修好奇地走過來問道。
“那個,”青易指了指二樓說道,“好像也是客棧的人。”
“哦,是她啊!”
“你認識?”
“剛剛出去轉悠的時候看她從瓊邀館裡走出來,聽旁邊人說她就是那個說書的姑娘,叫樑兮兮。”
“是嗎?”青易再次打量了那姑娘一眼,“她能說書?”
“可不是嗎?愛聽她說書的多了去了!我在瓊邀館裡吃麪的時候就聽見旁邊人一直在聊着她的段子,據說是別人想都想不到,編都編不出來的。”
“有這麼厲害?”
“聽着是挺厲害的,所以我就好奇地湊過去問了一問,結果您猜他們怎麼說那個樑兮兮的?”
“怎麼說?”
阿修吐吐舌頭道:“說她是鬼女!”
“什麼意思?”
“說那樑兮兮是一年半以前被人從山裡救回來的,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揹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口氣兒了,好多人都說活不過來了,索性埋了算了,可鎮上翠微堂的香大夫好心,一直拿人蔘給她續着那口氣,您猜後來怎麼着?”
青易來了興趣,忙問道:“醒了?”
“可不是嗎?”阿修拍着手道,“就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忽然就醒過來了,差點把人家香大夫一家嚇個半死呢!後來鎮上的人都說她是鬼女,有陰陽眼,還說她不吉利,是個吊命鬼。好在那香大夫一家肯收着她,現下在客棧裡幫忙,說說書,打打雜什麼的。”
“聽着倒挺可憐的。”青易再往對面二樓望去時,樑兮兮已經不在那兒了。可不知怎麼了,剛纔樑兮兮的聲音在他耳邊迴繞了起來,怎麼趕也趕不走。
天色漸黑時,鎮上不少鋪子都關門打烊了。翠微堂裡,一位穿棗紅色衣裳的姑娘正站在櫃檯前核對賬目。她忽然聽見了腳步聲,擡起頭笑道:“兮兮,回來了?”
一蹦一跳跑進來的正是樑兮兮,她是個有些臉圓的姑娘,笑起來眉眼彎彎,像兩輪亮晶晶的下弦月。她應了一聲,後背往櫃檯上一靠,懶洋洋地說道:“我還不走的話,那蒙芙如真要把我榨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