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忙開口道:“墨小娘子,小老兒夫知道我夫妻二人罪孽深重。只求小娘子心善,在聽故事之前先答應小老兒一件事情。
小老兒家中有女兒一家三口的牌位,請你將他們送至‘修業寺’供奉,小老兒三年前已將供奉銀子送上了‘修業寺’,本打算今年將牌位送去後,我夫妻二人便自盡已謝罪,現在只能懇求墨小娘子代勞。還望小娘子萬萬不要推辭。”
墨池看向王密,道:“王大人,按照律法,不知這樣的請求小女是否能答應?”
王密知道,如果墨小娘子不答應這個所謂的‘請求’,只怕趙雲忙什麼也不會說出來。況且此事也並不違律,便說道:“墨小姐,如果能證明此案與趙雲忙女兒一家並無干係,此事便不違律。”
墨池便答應了趙雲忙。
趙雲忙渾濁的眼裡有淚光閃動,他似回憶般沉默片刻,開口道:
“小老兒今年六十有一,家中老妻五十有九,十四年前,我們一家人住在藍田縣馬旺鎮。
小老兒家中世代經營玉器,在馬旺鎮也是數一數二的富戶。
雖家中富足,只是小老兒終身只得一女,女兒如玉性子乖巧,脾性溫順,因怕她嫁到夫家受苦,加之我趙家的家業也需有人繼承。小老兒便招了一個上門女婿。
女婿是個外來的孤兒。他在我店中五年,從學徒做到匠人,很是踏實努力。
後來如玉生了小寶,那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啊!長得也白皙俊俏,我趙家那時在馬旺鎮是遠近聞名的福澤之家!”
趙雲忙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墨池心內卻覺悽然,福澤至盛極衰,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老艄公家裡的衰敗只怕會很慘烈。
“只是,所有的美好都止在了元治十六年的元宵佳節,小老兒如今仍然記得清清楚楚,我的小孫兒就在那晚在集市上弄丟了。
原本以爲是柺子拐走了孩子,幾天後我們卻在城外的穀子地裡找到了孩子的屍身。
再後來如玉自盡,我們才知道她一直被人糾纏,因那人是縣太爺的侄子,如玉不敢聲張,恐爲我們招來災禍。
元治十六年的元宵節,如玉和女婿帶着小寶去看燈,不成想那混蛋趁着女婿去爲小寶買吃食的空隙,着人劫了我女兒和小寶,因嫌小寶礙事,竟活生生的捂死了他。”
老艄公說到這兒老淚縱橫,嘶啞的聲音幾乎快要發不出聲來。
墨池嘆一口氣,對王密道:“可否爲他倒上一杯水。”
王密點頭,起身着人倒了一杯茶水餵給趙雲忙,老艄公喝完水情緒平復一些,繼續說道:
“後來縣衙抓到那混蛋,縣太爺私心,只判了那混蛋流放。我女婿一怒之下,在衙役押解的路上隻身殺了那混蛋,而後當場自盡。自此我一家人家破人亡。”
王密聽到這裡便問道:“你夫妻二人爲何選擇遷來宜陽?又爲何要殺死如此多無辜之人?”
趙雲忙道:“老伴在家中中日痛哭,後來神志也逐漸糊塗。小老兒便變賣了家產搬來宜陽,因爲女婿是宜陽人。從十二年前,我們開始殺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租了我三板船的青年人,小老兒在茶盞中下藥迷暈了他,後來把他的屍骨埋在了院中,因爲當時是春日,屍身味道大,便種了一些味道重的藥草,再後來又陸續殺了二十一人。”
王密問道:“你與這些人可有仇怨,殺人的動機是爲何?”
趙雲忙渾濁的雙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他沉默片刻,道:“仇怨啊——,怪他們自己撞上了我吧,這都是命數。”
王密一拍桌案,只聽的‘砰’一聲,他直接從交椅上站了起來,怒喝道:“二十一具屍骨,二十一個鮮活的年輕人,你殺他們究竟是何原因?”
趙雲忙低頭卻不出聲,墨池看着老艄公,只覺得他可憐可悲可憎,她問道:
“老人家,你不覺得用活人生祭死去之人,這樣很殘忍嗎?每個人都有父母家人,你有什麼權利決定他人生死呢?”
趙雲忙擡起頭,咧嘴慘然一笑,道:“小娘子的確聰慧,小老兒殺那些人是爲了生祭女兒女婿和孫子。
小老兒家鄉幾百年前有這樣的習俗,每四年用兩個年輕人活祭亡者,祭滿四回,亡者必定飛昇成仙道,再不入下三道。
很多人並不相信這個習俗,那是他們愚癡。可惜如今最後一年,卻不想真的是老天不開眼,我女兒一家三口註定不能入上三道輪迴。”
說罷趙雲忙長嘆一聲。
墨池正準備再開口,卻見安亦池朝自己輕輕的搖了搖頭。墨池抿脣,她明白安亦池的意思。
老艄公已經有些魔怔,他雖可憐,卻罔害許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執拗之人行事多極端,如今木已成舟,再與他多說也無意義。
墨池便不再言語,接下來的審訊很順利,老艄公一五一十交代了謀害那二十一具屍身的方法和時間。
其中有幾位是租船被謀害,大多數卻都是他夫妻二人在任水河旁尋找的目標。
除了吳公子是帶着小廝因口渴,敲開趙雲忙家的院門討要茶水,其他都是獨身遊玩男子,他二人藉口問路或求助趁機迷暈對方,然後綁上小船到深夜再帶至家中埋屍。
因任水河旁居住的人家本就零零星星散落在河畔兩側,加之趙雲忙夫妻二人謹慎,殺人時選擇的地點都是僻靜之處,加之趙雲忙多年來在瓦房村是出名的憨厚之人,因此從無人懷疑過這對老夫妻。
衙役這些年挨戶上門盤查過兩三次,卻因爲夫妻二人年邁,面相看似良善之人。
加之那園中滿院異香的干擾,衙役們也不過是稍加詢問即刻離開。
因此從未有人懷疑過老夫妻二人。
待安亦池與墨池從牢房出來,時間已近酉時。
二人上了馬車,安亦池道:“餓了吧,我帶你去吃小刀魚可好?”
墨池的確餓了,午膳時因爲心中有事,她只食了一小碗紅豆粥。
但她心中卻萬萬不願與安亦池獨處,便道:“不勞煩公子了,家中母親做了晚膳。”
安亦池挑眉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覺肚中飢餓,想必伯母知道我陪你一起去了縣衙,應該也備了我的那份晚膳。”
墨池不回答,直接扭頭看向窗外,從上了馬車此人又換成了那副厚顏無恥的嘴臉,她乾脆懶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