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憑着一張巧嘴遊躥於千家萬戶,有時舌燦蓮花說得所有人都眉開眼笑,也有怎麼說都不對,招人厭惡之時。此刻,這老媒婆便是相當委屈無奈地被胡仙仙刁難。
看着她咧嘴露齦證實癟嘴原因的怪樣子,再看看胡仙仙憤怒和歉疚交替的怪樣子,曲春愛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嗨……",胡仙仙也乾乾一笑,對那媒婆說,"你也不用怕我,去我嫂子那裡領賞錢吧。記住,給你同行都說說,不要再答應任何人來向我提親的事。"
打發走她,胡仙仙又仔細打量曲春愛,而後欣慰一笑。
曲春愛被她看得不自在,問她看什麼,她也不說。
許久之後,胡仙仙才目光悠遠望向窗外,緩聲低語,"任何選擇都有弊端,沒有任何選擇可以十全十美。最重要的是得學會接受,學會承擔,不必後悔,不必埋怨。儘量過好當下,沒有誰的人生能夠絕對圓滿,無怨無悔也算是一種圓滿。"
明麗秋光映照着胡仙仙明麗容顏,雙眸中浮華喧囂皆沉寂,她神情恬淡,感染得曲春愛心中也平靜許多。
"對什麼事都不後悔,不埋怨?那麼無怨無悔之意,豈不成了活得像傻瓜?"曲春愛語氣中沒有反譏之意,只是疑惑。
"每種選擇都有弊端,那悔有何用,怨有何益?"胡仙仙瞅着曲春愛腹部而笑,"人選擇了就該承擔,再苦、再累、再多委屈也得扛着,要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獲得成果,那不符合天道。不過嘛,大人該承擔選擇的後果,孩子是沒有選擇機會的,任何可能的後果,大人都應該爲孩子考慮周全。"
曲春愛慌忙以手遮掩腹部,驚訝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胡仙仙朗聲一笑,"天機不可泄露。哈哈,當不了將軍夫人,當將軍母親也很好。"
"唉……我還沒對他說孩子的事呢,說了又怎樣?他心裡只有你,孩子生下來也是庶子,要遭人嫌棄的。所以,我想替孩子爭個霍家嫡長孫的名份。"曲春愛愁眉苦臉。
胡仙仙恍然大悟似的長“哦”一聲,“難怪你總來找我鬧,是想讓我勸霍飛將你扶正啊。那個虛名真的那麼重要?
"你呀,能讓霍飛對你上心,能讓孩子成材可比虛名重要得多。你想想,即便我勸服霍飛將你扶正,霍大人和霍夫人又會不會同意?何必給自己選一條非常難走的路呢?
霍飛已經說了不再另外娶妻納妾,他身邊從此只有你一人,是妻也好妾也罷,他都完全屬於你了。”
曲春愛揉揉小腹,神色間還是有些不平之氣,胡仙仙還要再勸,聽小廝高聲通稟,霍飛來訪。
話音未落,霍飛已經大踏步走進屋,黑着臉朝曲春愛說:“你又瞎鬧什麼?我已經竭力平衡家庭關係了,說過絕不再娶妻納妾就說話算話,你再要提些要求,我母親又再逼我娶正妻,看你怎麼辦?”
還以爲他關心自己,來接自己回家呢,可竟然一見面就被數落一頓,曲春愛不由想哭,咬着下脣忍淚橫了霍飛一眼。
胡仙仙朝霍飛一挑眉,拖長語調說:“呵,好大的脾氣呀!連給女人一個正妻名份都做不到,你還能耐了,是吧?我和春愛說說笑笑正高興呢,你偏來掃興!她還說不論什麼妻啊妾的,只要你對她好,她便安心跟你到老,你莫名其妙吼她算怎麼回事?”
“我……”霍飛想辯解,可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辯解。
胡仙仙拉着曲春愛的手,扶她到霍飛身邊,“快一起回家,和和美美過日子去吧,什麼出身青樓啊,小妾名份啊,都不許再提!快走,我事情多,可別怪我攆你們啊。”
兩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一起出門,回到家後,霍飛又勸曲春愛不要有事無事就慪氣,更不要吵鬧。
“我慪氣?誰說的?我纔不吵鬧呢,犯得着吃那些老陳醋嗎?都是已經不在了的人。反正你也說了再不娶妻納妾,只我一人在你身邊,什麼名份都無所謂。我當不了將軍夫人,可說不定我能當將軍的娘。”
一路之上,曲春愛反覆回想胡仙仙的話,也想通了,再爭吵下去半點情份也沒了,不如豁達些。
“經了這麼多事,我也看透了,明白你對我是真心,我也想彌補你。可我們身份差距大,不般配,要接納你進門已經和父母大鬧,他們絕不會同意再讓你當正妻。”
霍飛重病之時,曲春愛盡心盡力照顧,他也深受感動,且因胡仙仙之事,再沒了尋花問柳的心思,想把精力多用在修文習武、照料家人之上了,可仍然不能事事和諧。
他在煩惱,曲春愛卻是粲然一笑,“哪有差距大?我們多般配呀,你英武魁偉,我嬌美纖柔;你豪邁有擔當,我伶俐會持家;你願意保家衛國,我願意相夫教子……我們簡直是天生一對,生下的孩子肯定聰明可愛……”
曲春愛眼中閃着動人的光澤,她和霍飛都首次發現,不談錢和權,他們也有那麼多優點。
“嗯,你能這麼想真是很好,那我們多加努力,生個聰明可愛的孩子。”霍飛也眉頭舒展。
“我呢,這輩子當不了將軍夫人了,但可以當將軍的娘。”曲春愛提起胡仙仙說過的話,此時心中又踏實幾分。
霍飛像沒聽清似的盯着她:“等等……你說當不了將軍夫人可以當將軍的娘?還我們生下的孩子如何……是不是我要當爹了?哈哈,是不是呀?”
“嗯……都快三個月了……”曲春愛有些羞澀的低下頭,眉眼更溫柔幾分。
胡仙仙已向兄嫂告別,遙祝霍飛和曲春愛恩愛到老。
要成永恆之心,斷情忘緣是必須的,霍飛這一糾葛斬卻,胡仙仙也有些迷茫,自己是否太過狠心?想問對錯,可無處去問。
最難斬斷的是和程浩風之情,不知輪到與他斷絕時,會是如何?前幾天,他又遠遊去了棘城,不知在忙些什麼。
九月初四,鄭退遼從上司那裡無意中得知,葉冠英被誣陷賣給狄人情報,朝中已秘密派人前去拘押了。
他匆匆來向胡仙仙報信,畢竟與葉冠英也算叔侄,父親既死,葉冠英又爲鄭天霸打抱不平,兩人又更親近幾分。
胡仙仙讓他先去做好本職內的事,別再管這些,再去向雷狂問明具體情況。
前去拘押葉冠英是秘密行動,並沒有傳開,只有雷狂這級別的軍中統帥才清楚詳情。
雷狂說,葉冠英可能對朝廷有諸多不滿,到棘城後辦事消極,但是無功卻也無過。
約十天前,廂軍巡城抓了一隊形跡可疑的狄人商販,細細搜查後發現他們攜帶有五石散私自販賣。
棘城處於北荒,城外百里便是茫茫雪原,是狄人外邦與法朝交界地的惟一大城池,往來客商頗多。
五石散有麻醉鎮痛之用,但會令人上癮,不是指定軍醫不準用五石散,更不許私自販賣。
涉及外邦,又涉及五石散,棘城知府不敢定案,將那幾個狄人送到北荒省府審訓,這一切本來與葉冠英並無多大關係,他去是當的廂軍統領,只管抓人押人便是,誰知審訓後會攀連上他。
經省府典獄司過審,那幾個狄人交待,他們私販五石散只是貪財順便做的買賣,來棘城主要目的是收情報。
棘城新來的廂軍統領葉冠英仇視朝廷,要把北荒邊防線的軍情賣給狄人,但是因價錢沒談好,葉冠英和他們鬧翻臉了,因此才抖出他們私賣五石散的事,想整他們。
胡仙仙聽了之後,怒拍桌面大聲說:“這明顯是謊言嘛!葉冠英要是和他們勾結,想賣情報,那鬧崩了後只會讓他們趕快走,或者殺人滅口,抓了他們豈不是容易暴露自己?還同意送去省府審訓,葉冠英是呆了還是傻了?”
雷狂嘆道:“這些話的確漏洞百出,可是上報朝廷後,皇上要相信這話,要派人去秘密抓他回京,我們也只能盼着案情查清。”
“有心誣衊,很難查清的。”胡仙仙皺眉問,“是去秘密抓捕,葉冠英自己還不知道吧?”
“你想去通風報信?”雷狂連忙擺手,“那可不行,要是葉冠英跑了,定個‘畏罪潛逃’可更難洗冤。”
“不,我先去一步,看能不能幫他找到證據。”
胡仙仙正準備出門,忽然收到程浩風發來的靈符,所寫是:已知葉冠英之事,我會查清真相,你不必牽涉入此案
既已這般說,胡仙仙便不再急着去,靜觀事態發展。
可三天後傳來葉冠英被捕的消息,胡仙仙萬分震驚,正要去棘城通京城的官道上劫囚,葉賽英又來訪。
葉賽英也已早知兄長被冤的消息,得訊後急忙趕來阻止胡仙仙。
“你不去趕着去給哥哥伸冤,跑來阻止我是什麼意思?”
“那是他的劫,此生必須渡劫完願,你救得了他一次又一次,總有一次是救不了的。”
看着葉賽英平靜的雙眼,胡仙仙頹然返回屋內。
是呢,葉賽英肯定比自己更瞭解葉冠英,是他必須要歷的劫,別人渡不了的。
胡仙仙自嘲而笑:呵,我的劫也需我自己渡,浩風,你渡不了,你也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