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如墨,雨絲越織越密,夾雜的雪花不見了,卻更寒冷幾分。
胡仙仙疑惑地延出靈氣再探死者氣息,程浩風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又厲色盯向她,制止她行動。
蒯殿聰帶着人肅穆立在屍體旁邊,蒯大少和蒯麗兒也分別帶着人趕來,他們在屍體旁圍成一圈似是在哀悼,沒有尋常兇手殺人後的恐懼驚慌。
"擡去蘊清別院,裝殮好後再擡回蒯家,設靈堂,發訃告。"蒯大少擦了眼角的淚高聲下令。
也許蒯麗兒是女孩子的緣故,哭的格外傷心,絲毫不像是裝的。
蒯殿聰僵了般不動,如同一截枯木樁。
在場都是知情者,沒必要欺騙誰,是他們內心真的不好受吧?
馬蹄聲聲,轉眼後,幾個衣着考究、氣勢不凡的人到來,他們翻身下馬,跪倒在蒯森雄屍體旁哭喊起來。
他們是暗影盟的幾大長老,哭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走出來怒斥一個鐵面殺手:"虧得主公那麼信任你們,爲什麼在商議大事之時,埋了炸天雷造反?"
他垂頭不語,其他長老又罵侍衛和護院保護不力,蒯大少和蒯麗兒含淚旁觀着。
等幾個長老罵夠了,蒯大少橫目怒目掃視鐵面殺手、侍衛、護院們一圈:“念在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暗影盟會優恤你們的家人!爲主公之死受罰吧!”
胡仙仙還沒明白要受什麼罰,正感慨蒯大少用完人就要丟棋子兒呢,一股血腥氣直衝鼻孔……
那些人全部橫刀自盡了!血花飛濺,瞬息間染紅地面!他們哼也沒有哼一聲,殺人的刀對準自己時出刀更加乾淨利落,刀越快,痛苦越少!
一個又一個人倒下,目光停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剎,沒有絲毫留戀,毅然決然奔赴幽冥,死去也是解脫。
長老們心下駭然,看着眼前場景瞠目結舌,他們不是很清楚具體刺殺過程,但猜測到了刺殺之事和蒯大少有關。
這是殺人滅口啊!滅口的同時也殺雞儆猴,讓他們不敢再多問、多說、多管。
參與刺殺的鐵面殺手、侍衛和護院在事前已料到這結果,無人反抗,很快之後,屍首堆疊。
只有悽風苦雨發出悲音,沒有人爲他們落淚,他們在親人眼中也已是惡人,生如螻蟻、命如草芥,死歸泥塵。
後來,一個長老發現鐵面殺手裝束的蒯殿聰還站着,包苞也在蒯麗兒身邊站着,不解地多看了他們兩眼。
“咔!”蒯殿聰揮起狼刃牙猛地朝自己鐵面罩一劃,鐵面罩破爲兩半,顯露真容。
長老們都認得他,一樣的容貌卻有不一樣的氣質,不受寵的富家少爺變爲冷酷沉鬱的黑暗梟雄。
“蒯殿聰?蒯……八爺?”長老們看向蒯大少,憑他的態度來定該怎麼對待蒯殿聰。
蒯大少對於他們事事要徵詢他的意見,很感滿意,“八爺是我至親兄弟,今日迎他回蒯家!”
長老們紛紛道喜,祝他們兄弟團圓後,家業更興旺。
蒯大少笑頷首,又指了指包苞說:“他是國師器重的人,又深得麗兒信賴,不可與那些造反殺主的惡賊同罪。”
“謝主公恕我保護老主公不力之罪!”包苞向蒯大少跪下磕頭。
蒯大少扶起他,他站到一塊石頭上高呼:“主公威震八方、德布天下,包苞誓死效忠主公!”
這一口一個“主公”,是擺明了蒯大少要當蒯家家主,長老們互換眼色後表露態度,都不敢反對。
“我等也誓死效忠主公!”
這幾大長老承認蒯大少身份,其他蒯家兄弟們要反對也翻不起大浪來。
程浩風向蒯大少稽首一笑,沒有說話,蒯大少朝他抱拳回禮,也沒有說什麼。而後,程浩風帶胡仙仙離去,蒯大少自去處理暗影盟新舊交替各種事務。
回到閒雲觀逸鶴軒書房中,天色已黑,胡仙仙欲要開口詢問,程浩風搶先說:“不用問,我細細講給你聽。”
一道藍色靈氣光波閃過,將書房與外界隔絕開來,要說之事太秘密,不容有失。
程浩風再問:“你是不是懷疑死者不是蒯森雄?”
“屍體面目全非了,以常人肉眼難以分辨,可是用靈氣感知氣息,很容易能辨出不是他。”
“的確不是他,死的是葉贊。"
胡仙仙不可置信地反問:“葉贊?不是去年已經判了斬立決嗎?”
程浩風告訴她,斬立決從宣判到行刑也有三天時間,蒯麗兒去年從死牢裡救出了葉贊。
因葉贊還有關於蒯大少的賬本藏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本來只是爲了逼他交出把柄,讓蒯大少做的事沒有漏洞,後來蒯麗兒認爲在父親面前也得留一手,銷燬了所有賬本後也沒有殺葉贊。
辦這件事之時,蒯麗兒要隨便找個死囚替代,程浩風要求用葉贊替死。
爲了讓葉贊心甘情願赴死,演得逼真,程浩風答應他,將他與阿嬋合葬,還把阿嬋曾戴過的那個祖母綠墜子送給葉贊。
那個墜子本是杜婉蘭之物,質地非常好,隨着鐵櫃中的葉贊被炸被摔後,仍有碎片明顯可看出原有大概形制。
“葉贊配合你們用命來演了一齣戲,只要求與阿嬋合葬?他不是隻利用阿嬋,沒有半分真情嗎?”胡仙仙冷笑問着。
如果葉贊早被阿嬋感動,那他們可以放棄針對張家的陰謀,回到皖州去當一對平凡小夫妻,哪會兩人年紀輕輕夭亡?
程浩風目光微凝,“葉贊說他和阿嬋是同一類人,都是努力往上爬又爬不高的人,他不想被壓在底層也就不願意和阿嬋在一起。
與其說是不喜歡阿嬋,不如說是不喜歡卑賤的生活,不肯認命!
可將死被救又將死,幾次面臨死亡,才明白命運難以把握,但可以把握自己的心是愛誰還是恨誰。爲什麼要丟開容易把握的東西,去跟不可控的命運相抗?”
淺藍的朦朧靈光映着程浩風身影,素潔藍袍、烏黑髮絲、清雋氣質,淡然雙眸竟流露出些許悲涼意味。
胡仙仙嘆息兩聲,又說,“最開始鐵櫃是真的蒯森雄,到了蒯麗兒出現後,鐵櫃靠機關鑽入地下,等再從三官窯總堂出來,那時候才換了人,對吧?”
“很對!我的仙仙真聰明!”程浩風展顏一笑,蕩去陰鬱之氣。
胡仙仙輕捶他一下,“要是真聰明也不會被你瞞了一件事又一件事了!”
耍笑兩句,胡仙仙又突然睜大眼睛“咦”了一聲,“你和蒯麗兒去找蒯殿聰商量過事情,蒯殿聰怎麼會同意放他一條生路?”
“如今知道蒯森雄還活着的只有你、我還有蒯麗兒和他自己,蒯殿聰並不知道。”
胡仙仙沒太聽懂,程浩風又說那天去找蒯殿聰只是讓他儘快拉攏一些可靠屬下,早些動手,因爲蒯森雄死了後如果讓蒯大少有準備地接手了暗影盟,要想毀掉蒯家也很難。
蒯殿聰目的是要毀了蒯家,不能讓他憎惡的家庭死而不僵,也就不能讓蒯大少從容當上新主公。
“倉促動手,亂中接管,要壓服暗影盟所有人並不容易。那你們接下來要對付蒯大少了吧?”
“是,很快會安排奪走蒯大少的權力,也許會留他一條命,只是讓他變廢。”
胡仙仙皺着眉點了點頭,“可我又有疑問了,蒯麗兒知道蒯森雄沒死,也知道你們要對付她父親,爲什麼還答應?蒯家父子有仇,但蒯大少對女兒算是疼愛的了,她又爲了什麼?”
“當然爲了她自己!”程浩風脣角挑起譏諷笑意,“她很清楚爺爺是淡薄親情的人,父親也是爲了利益枉顧親情的人。但他祖父接下來會遠離中土,又會因她救命而信任她,對付了她父親之後,又再對付八叔,那這中土的暗影盟便是她說了算。”
聯手殺父,再又兄弟相爭,但蒯殿聰和蒯大少沒想到看起來柔弱無害的蒯麗兒比他們更狠,可不知道結果會不會照他們預想發展?
入夜了,沒有朗朗明月,也沒有璀璨星光,但比漆黑寒夜還黑的是人心。
“可你爲什麼要幫蒯森雄逃命呢?”胡仙仙不安地看着程浩風問。
“我不是善心救他,也不是歹心害他,是這麼做最恰當。”
程浩風頓了頓之後,慢條斯理講出了幾條理由:
其一,蒯殿聰其實還有一點良知,只是被生長環境逼到這境地。讓他免去弒父的罪孽,也能讓他人生有點希望。
其二,血無仇手刃仇人才能真正報仇血恨,這蒯森雄是要留給他來殺的。
其三,蒯森雄很有才幹,很有魄力,讓他去東瀛收服那些海邊流寇和海盜,對於海底聖境開通向黑球的穩定通道有利。
其四,蒯麗兒要是掌管了暗影盟,比她長輩更好控制些,程浩風需要蒯家的產業提供很多便利。
胡仙仙憂慮地問他,“你纔是掌控全局的人?可你不怕他們反過來聯手對付你,畢竟你是外人,他們都姓蒯!”
“可我目前和他們沒有大的利益衝突,也是他們別無選擇必須依靠的人。即使他們要和我鬥,那也得他們各自站穩腳跟後再鬥。”
胡仙仙內心極爲不安,必須要互相算計,才能達到目的麼?命運最難掌控,但很多人都想操縱別人的命運,而把自己的命運把握在手裡。
回想關於蒯家的事,她腦海中又冒出個大疑問:“蒯森雄得知兒子們要殺他後,爲什麼不派人抓了這兩個逆子,反而要大費周章演一出好戲,然後隱姓埋名去東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