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傍晚,昏黃的夕陽在山頭顫顫巍巍灑着沒有熱度的光,遲遲不肯西落,開始降霜了,京城郊外漸漸現出蕭瑟景象。
蒯家避暑別院的廢墟上滿是灰燼,偶有帶焦痕的雕花石塊、瓦礫之類支楞着,隱約可見當年屋舍豪華。
蒯森雄帶着一隊人在廢墟中翻來找去,儘管當年官府已經查過多次,曹備道也來找過線索,他還是相信有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除了蒯家的人之外,還有一個手持羅盤的人極爲認真嚴肅地測算着什麼,他是王帥的遠房叔叔,王老蔫兒。
蒯家的避暑別院爲蘊清別院,除了度夏乘涼之用,還在別院中設了一個土牢。
這土牢中的機關陣法,是二十年前王帥父親所設,王老蔫兒曾輔助設計建造。
土牢之用主要是蒯森雄囚禁迫害修者,他不會法術,但能使喚不少修者,除了一部分爲錢效力的修者,還有一部分是無奈屈服。
這土牢中的邪陣能壓制修者法力,再加之嚴刑拷打,意志不堅定的修者,只能屈服被他所用。
若有寧死不屈的修者,死了之後魂魄也難逃出土牢,只能化爲怨靈被鎮壓其中。
怨靈越多,陣法的陰邪之氣越足,陣法壓制靈氣運轉的能力就越強。
蘊清別院被燒燬,連帶蒯十二在內的蒯家上下四十餘口人全慘死了,這是蒯森雄最痛心之事,當時他就不相信怨靈報復反噬蒯十二才釀成慘禍之說。
但當時他也只認爲是爭權奪利的對手暗害,直到聽蒯大少提及蒯十二曾想強迫葉賽英,才換了思維方向,很多想不通的事也理順了。
通過幾天查問,已知道王帥曾給蒯十二黑符,有黑符配合土牢陣法,要困住修爲已接近清福仙的葉賽英完全可以。
囚禁了葉賽英之後,定有人來救她,破了陣法再救人,然後被發現了,索性將蒯十二他們殺了,將蘊清別院燒了,這行兇動機和過程極合情理。
爲了驗證推測,蒯森雄請王老蔫兒來測算到底是陣法先破還是別院先被燒燬。
設土牢陣法的王家家主已亡,王老蔫兒曾參與設計建造,也算了解土牢陣法,反覆勘驗後他得出結論:土牢陣法先破,別院後起火,怨靈最後才衝出。
蒯森雄聽了這結論,眼眶突然紅了,隨後攥緊拳頭穩住情緒,讓隨從先帶王老蔫兒回蒯家大宅去休息。
把多數人遣走後,蒯森雄只帶了兩個保鏢在廢墟上一邊走一邊思考。
蘊清別院慘禍發生後,官府仵作已驗明,死者有一部分是死了之後才被燒,也有一部分是直接被燒死,這定然是兇手,殺了蒯十二和一些家丁後,爲了便於不留痕跡脫逃才放火,火勢蔓延後禍及了更多人。
被抓的那七個倖存者撒謊說什麼,蒯十二他們忙亂中失手弄翻燈燭才起火,定是早對蒯家不滿才把事情說成火災意外。
可曹備道也證實有怨靈,當時蒯森雄想不明白,這時想通了,定是大火當中控制怨靈的器物全被燒燬,等第二天曹備道他們去查時,當然會因有怨靈氣息,再結合愚民誤傳,定個怨靈報復的奇案,不了了之。
可即便如此,和怨靈有關又如何?仵作在部分焦骨上發現刀劍所致機械性傷口,怨靈可不會拿刀劍砍人。
倖存的兩個馬伕,兩個廚娘,三個守夜的人,當火起時均處於馬鵬,廚後柴房,值夜小哨樓,這些隔土牢很遠的位置。
從別院毀壞程度來看,火是從土牢燒起,燃向青瓦偏院,再燒了主建築磚砌小樓和花園中的亭臺樓閣,最後才燒庫房、廚房、馬棚等地方,從建築構造來看,磚石構造的房屋明顯比馬棚這樣木板蓋草的更耐燒。
但災後的事實成了耐燒建築全毀,不耐燒的還留存,很明顯縱火之人不禁有意放火,還有意針對親近蒯家之人,但放過了地位低的僕役。
從這些情況可看出端倪,行兇者極可能痛恨蒯家,若是葉賽英被蒯十二暗中囚禁凌辱,她和救她的人當然會憎惡蒯家。
想到這些,蒯森雄的心抽痛起來,別院土牢中情況,外人難以瞭解,想從中救人不容易,要不留痕跡救了人之後再焚燬別院可更不容易,這表明救葉賽英的人能力不弱蒯家有強敵,更表明蒯家有內鬼在暗中相助。
家有內鬼,這纔是讓蒯森雄心中翻騰情緒波瀾的原因。
他疼惜蒯十二,仇恨造別院之禍的人,怨怒家中奸細,可他忘了這一切是因蒯十二驕縱蠻橫、強搶民女才引起。
想起蒯大少提及蒯殿聰曾約蒯十二調解時意有所指的言辭,再聯想種種線索,他不得不懷疑蒯殿聰與此事有關。
自己的第八個兒子與外人勾結殺了第十二個兒子,縱使蒯森雄淡薄親情,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兒子們怎麼爭家產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勾結外人來害兄弟絕對不能容忍。
廢墟周圍沒有住戶,入目一片荒涼。梧桐開始落葉、半黃的野草在風中發抖、幾隻烏鴉在樹林中悽慘怪叫着低飛。
蒯森雄的面容在暮色中似乎憔悴了一些,露出他這個年紀的人所應有的那種蒼老之態。
九月十五,胡仙仙懶洋洋躺在藤榻上望雲捲雲舒,爲卓無傲之事費心,又終於安然送走陸開尊和阿翩,忙碌的胡仙仙終於得以清閒,可她不知道有更大的暴風雨正在逼近。
這一天蒯森雄派人抓了蒯殿聰身邊最得信賴的幾個小廝,包括兩個已不在蒯家的小廝來審問。
這些小廝透露了兩個很重要的線索:蒯殿聰去請蒯十二時,沒有提及胡仙仙和葉賽英會來相見,更沒提調解之事。
蒯殿聰也沒有與胡仙仙、葉賽英喝酒賞梅,陪他之人是玉人樓的歌女。
九月十六,蒯森雄派人進一步查訪,慘禍發生第二天上午,蒯殿聰與胡仙仙、葉賽英同行到一個茶樓喝茶看戲。
那座茶樓以江南來的精緻糕點爲特色,名爲江都茶樓,是蒯殿聰常去的地方。
江都茶樓的夥計說,那天是看到他們三人,但二位女子與蒯殿聰從言行神態看來並不熟絡,且以後也沒見到這兩位女子。
並不相熟,但一起喝茶看戲讓別人看到,是不是故意旁證慘禍發生那夜他們在一起喝酒賞梅?
諸多事情昭示,蒯殿聰明顯在說謊,蒯森雄安排人抓了這第八個兒子到密室中審問。
蒯殿聰與受寵的蒯十二一向不合,在蒯殿聰辦事屢屢出錯後,他名下產業被分了不少給蒯十二,更加心中不忿。
他常說,辦事就難免出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像蒯十二那樣整天玩耍才什麼錯兒也沒有,可事情誰辦?
蒯大少很同意他的說法,並因父親太過偏寵蒯十二頗有怨言,可看似一條戰壕的兩個人,也在蒯大少捅了大婁子後,轉禍給這脾性最相投的兄弟。
蒯森雄查到後來,慢慢摸清兒子們的想法,他不允許兒子們爭來爭去壞了大事的情況出現,得拿一個來“殺雞儆猴”。
密室內,蒯森雄儘量溫和地問跪在面前的蒯殿聰:“你與胡仙仙熟不熟悉?聽說你們初相識結了怨,怎麼又似乎變朋友了?爲什麼調解你十二弟和葉賽英的婚戀糾紛,要去請她?”
蒯殿聰很鎮定地答着:“父親說過,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靠利益決定親疏遠近。”
"當時葉賽英不在葉家,也不在碧洗宮,常去的地方都不見人影,你又是怎麼找到她的?"
蒯殿聰說:"我只是約了她們,但不負責找人,葉賽英是胡仙仙帶來的,我也不知是如何找到了她。"
回答滴水不漏,但蒯森雄覺得這是蒯殿聰練習無數次的謊言。
他不待見這個八兒子,可終究是他骨肉,他想問得更清楚:"去邀請你十二弟爲什麼不提兩位佳人要去?若是提了,他肯定會去,也就逃過一劫。你是不是清楚,當時葉賽英根本不在你的身邊,而是已被你十二弟困在地牢中?那當然不能提出,會立刻被拆穿。於是,你模糊說有美人相陪賞雪,問十二願不願意去?你猜到了已困住葉賽英的十二會拒絕,什麼邀請只是便於幫她們脫罪的幌子。"
蒯殿聰驚疑不定看着父親,而後委屈辯解道:"我怕插手十二弟婚戀之事會讓他反感纔沒提,誰知沒提,他還是不來……要是早知道他在蘊清別院會是那樣的結果……我綁也得把他綁到融寒雅墅。"
這融寒雅墅就是蒯家過冬的別院,在城南,而蘊清別院在城西。
蒯森雄臉上帶了冷冷笑意,"那你讓小廝畫地牢圖,還讓幾個小廝各畫一部分以免被發現,是不是早有預謀要當奸細勾結外人害蒯家?"
蒯殿聰還在強辯:"我只是想對自家設施瞭解得更清楚,父親也知道十二弟不肯讓我看土牢的地圖,只能想辦法自己繪製。"
"不愧是我的兒子,很會狡辯!已證實葉賽英被困在土牢,你卻謊稱和你融寒雅墅喝酒賞雪?爲什麼欺騙?"
蒯殿聰厚着臉皮說:"或許別人見的不是葉賽英,而是其他人。十二弟那性格,用相貌身材類似葉賽英的女子來泄慾,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