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深了,愛與不愛並無區別。
如是心尖的最柔軟處,再怎麼呵護也難免受傷害;如是心底的烙印,再怎麼剔刮也抹不去痕跡;也如是紮在心頭的刺,拔與不拔都會痛。
程浩風已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愛胡仙仙,還是執念支撐他向前行,他只明確知道自己非常想讓扎措徹底消失。
“扎措去哪兒了?”抓過一個跑來圍觀的白羌人逼問。
可這人連聽也聽不懂程浩風在說什麼,因爲他們避世隱居,出山的時間不長,只知道末神冷秋明,不知道什麼扎措。
程浩風看他兩眼呆滯茫然,是真不知道,將他重重推搡開,舉劍環視四方:“有個壞人跑進你們羌源木屋了,誰知道他在哪兒?快交出來,我重重有賞!”
那些白羌人怯生生看向程浩風,沒有人接話。又問了幾次,還是沒人接話。
程浩風橫劍怒揮,一座樹上的小木屋瞬間破碎。
“轟……啪……”木屑飛濺,碎木頭垮倒在地。
一箇中年婦人哀嚎着跑向木頭堆,雙眼通紅指着程浩風怒罵道:“中原來的南蠻子,你不得好死!我的房子呀……你來找壞人,你纔是個大壞蛋呀……”
聽她哭聲悽慘,苦曇於心不忍,承諾幫她建新木屋,又轉向程浩風說:“末神能逃脫,自是他命不該絕,你何必執着?”
“何必執着?不執着的人也沒有血性,牆頭草一樣搖來擺去的人,會對誰忠誠?放過扎措,我怎麼對得起仙仙,又怎麼對得起那些陣亡將士?”程浩風無法容忍背叛,對仇人無底線的寬容是對親友的背叛。
苦曇和白羌人阻撓程浩風尋找扎措,一會兒吵鬧一會兒打鬥,因有苦曇平衡局面,程浩風又還想留着力氣對付扎措,場面雖說混亂卻不太慘烈。
在阿骨的小木屋裡,扎措巧舌如簧勸說:“你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寄人籬下不是長久之計,難道你想讓子子孫孫都留在白羌部落?
他們能禮待你,卻不一定會禮待你的子孫,你哪天不在了,天知道會面臨什麼狀況。
在沙漠與格達裡之間有一片小綠洲,那裡有胡楊林、紅柳林、還有一汪泉水,我可以求我父王庇護你的後代,那地方又距格達裡不遠,鬼王也會照應你們。”
在羌源木屋中,阿骨始終是外來者,她也想要有自身立足之地,對扎措的話認真考慮起來。
程浩風被苦曇和白羌人圍困時,一邊應付着他們,一邊以靈氣細細感知扎措的氣息,終於感應到了他所在具體方位。
“哼,看你還能往哪裡逃?”
程浩風高呼一聲,故意朝相反的方位飛掠而去,苦曇和白羌人下意識地擁過去阻攔。
正朝扎措所在的方向立刻空出一大片,程浩風迅速轉身飛過去,見他轉身,苦曇他們才明白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再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擺脫他們後,程浩風凌空揮劍,劈得阿骨的木屋頓時碎爲齏粉。
漫天粉塵飛揚,不見扎措和阿骨影蹤,可殘留下的靈力波動感表明,瞬息之前他們還在此處的。
程浩風惱怒瞪了苦曇一眼,飛出羌源木屋追擊而去。
苦曇預計扎措不會再有性命之危,也不再跟去,而是向白羌人宣講佛法。
因推測阿骨是用聖陰鼎和聖陽彝帶走扎措,遠距離帶人又要以萬骨洞爲中轉,程浩風一邊追向邛州,一邊發靈符讓樊楚瑤截擊扎措他們。
又想着不能讓扎措再逃,發靈符給胡仙仙讓她來幫忙。
到得萬骨洞洞口,已是六月初一戌時左右,夜色茫茫中只見草木茂密遮蔽了整座山。
“程 真人,晚輩有負重託”,樊楚瑤急切迎過來說:“我實在攔不住,他們逃走了,去了勐納城方向。”
程浩風見她氣喘吁吁,右臂還帶着傷,並沒有責罵,遞上金創藥說:“無需自責,能弄清他們逃往何處已是很好。”
勐納城屬娭姥邦管轄,扎措可算他們老祖宗,那麼崇高的地位定有很多人保護他,逃去了那裡,要再殺他可不容易。
以樊楚瑤的功力不可能打得過扎措與阿骨聯手,程浩風讓她截擊的目的也只爲了弄清扎措去向。
因要等胡仙仙,又因程浩風很清楚闖勐納城不容易,所以暫時在萬骨洞外徘徊。
看着冒出黑霧的萬骨洞,想着關於萬骨洞的種種事情,程浩風看這洞越看越不順眼,忽然想以鐵殺陣封住此洞。
鐵殺陣,無生門,是逆天惡陣,程浩風不知自己爲何想布此陣,只是想了那便做了。
看他在空中飄飛來去,於各方位停留設法,樊楚瑤知道他在佈陣,卻不知道在布什麼陣。
威力越大,殺氣越重的招式越是簡單,陣法也是同理,只片刻後,陣成!
黑漆漆的夜空下,荒涼的山野中,幾道慘白的光柱直衝上霄漢,瞬間圍繞萬骨洞形成一個巨大光罩。
慘白的光漸漸消褪,半點也看不出光罩存在了,但萬骨洞周圍的草木以肉眼可見速度枯萎,許多小鳥小獸驚恐奔向光幕邊緣,它們瘋狂撞擊着光幕,終究還是沒能逃出來……
“鐵殺陣……這是爲什麼?”樊楚瑤驚愕望向程浩風,喃喃低聲問。
“萬骨洞周圍的鳥獸很少,因爲大多數鳥獸都知道這是個兇險之地,應當遠遠避開。處於險境而不自知,這些死的鳥獸全部該死。”程浩風說着不成理由的理由,冷冷語氣如萬年寒冰。
不論是從輩份、官職還是功力而論,樊楚瑤都遠遠低於程浩風,她無法接受這個理由,但也只能認爲是自己領悟不了其中深意,不好再追問。
不久後,胡仙仙趕來,告訴程浩風河城的後續事務基本處理好了,問他那邊事情如何。
程浩風簡略說了追擊扎措的事,又說了鐵殺陣封洞之事。
胡仙仙一來就只注意了程浩風,與樊楚瑤只是打了個招呼,至於其它地方完全沒在意,竟沒發現鐵殺陣。
此時一見,毫無生氣的死寂陣中景象讓她大吃一驚,神色複雜直勾勾看向程浩風。
“這是阻止阿骨利用聖陰鼎和聖陽彝進行遠距離逃躥的最好辦法,也是保護這附近村落的最好辦法。”察覺胡仙仙有驚疑指責的意思,程浩風儘量壓抑不滿情緒,低聲解釋着。
胡仙仙想說用其它陣法封住這萬骨洞也可以,可看出程浩風眸底的冷酷,也只得不再多說,心中自問:這是散盡情絲的後果嗎?以爲散盡情絲只是不再囿於兒女私情,怎會成了這般?
兩人皆顯得悶悶不樂,與樊楚瑤道別後,沉默去往勐納城。
娭姥邦與其它邦國有交流,但交流很少,因邦中修行者衆多,壽命普遍很長,除了需要一些新奇貨物,沒必要太多交流。
且與多數邦國民族、教派頗多不同,娭姥邦崇奉佛法,還只奉小乘中的孔雀王這一脈,所以是個政教合一的邦國,國中教派分支雖多,修行方法並沒有什麼差別。
程浩風和胡仙仙到了勐納城地界已是六月初二清晨,收斂氣息,換上娭姥人俗常穿的衣衫,在街市中緩緩而行。
程浩風頭上裹了藍色布帕,穿着灰白對襟短衫,灰白直管褲,除了雙眸格外深邃,深邃得近乎幽寒,與其他人相比沒有太多異樣。
偷瞄他一眼,再打量自己,胡仙仙身穿橄欖綠短衫,橄欖綠統裙,這衣着挺方便的,只是頭側一長串嫩黃花穗兒讓她很不習慣,隔一會兒便用手扶一扶,生怕花穗兒掉下來。
程浩風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攔到胡仙仙面前,左手幫她整理了下花穗兒,很好地固定在了髮絲間,免得她看起來很不自然。
花映姣好容顏,程浩風情不自禁吻她臉頰,胡仙仙立刻雙頰氳滿紅霞,嬌嗔笑着扭開頭。
心上人笑意嬿婉,程浩風心間陰雲散去,眼中的冰冷之意也消融,攬過胡仙仙的肩頭牽着她往前走去。
兩人言行完全放鬆,就算時不時往四周張望,旁邊的人也只當他們是山裡人進城少,好奇賞玩而已,想不到他們是有目的查探而來。
因勐納城中高手不少,靈氣氣息繁雜,要感應扎措的氣息並不容易,到了日落之時還是一無所獲。
爲了不惹人注意,程浩風和胡仙仙住進一家客棧,假裝放好行李後,到樓下大堂喝茶。
“你修行十年,怎麼還是才能聚氣的境界呀?”鄰桌一個老漢眼神鄙夷說着。
“有什麼辦法?我夠刻苦努力了,可天賦不高,修行資源又少,怎麼能提升呢?”答話的是個中年男子。
“哼,你還努力?光幹坐在那裡胡思亂想,也沒有靜下心修煉,能有什麼長進?讓你去護城王的修行禁地修煉也修不出個名堂……”
聽着他們的話,胡仙仙似乎想起什麼關鍵點,可一時又想不通透。
那中年男子又說:“要是能讓我到禁地修煉,保準早修得能御風而飛了。護城王說什麼那禁地裡靈氣太濃郁,我們功力低了會承受不住起反作用,我看實際是他想獨霸禁地,聽說他女兒在禁地中短短半年已進步神速……”
禁地,護城王,護城王的女兒……胡仙仙腦海中如劃過一道閃電,想起勐納城護城王的女兒是婆娑女,在草窪戰敗後回了勐納城禁地清修。
出於女人的直覺,胡仙仙認爲扎措是逃去了禁地,且婆娑女一定會收留他。
於是,胡仙仙向程浩風遞個眼色,示意他到房中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