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冷喝,音調不高,語氣也不算特別嚴厲,有着些不帶感情的漠然之感,如同利刃劃破了清凌凌冰湖。
所有人循聲望去,沒看清人只看到風中翻飛的衣袂,那道身影已瀟灑落地。
“浩風……”胡仙仙急切迎了上去,想快些說清目前情況。
程浩風左手捻攏飛舞的外披紗袍,輕笑說:“莫急,我入城時已聽聞詳情。”
既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還這般鎮定自若的樣子,讓胡仙仙佩服又疑惑,那些來鬧事的人更訝異得鴉鵲無聲,似乎忘了程浩風是他們要唾罵毆打的人。
美豔舞姬達娃最先回過神,暗自因程浩風沒有如她想像中狼狽高聲辯解而懊惱,雙眉往上掀起,冷哼道:“哼,你這淫邪妖道還敢現身面對鄉親們?快交待你怎麼害死那些小女娃娃的?”
那些本城居民懾於程浩風的威勢,都已退出軍營之外,聽得達娃質問,又已怒火滿腔,哪還給程浩風“交待”的機會?如潮水般再次涌進軍營,高呼着要打死程浩風。
可他們連程浩風挨也無法挨近,靈氣護體光罩彈開,衝得最快的幾個傢伙當場被震趴下。
其餘的人見沒可能打着程浩風,一些人退了出去,還有一些人轉而撕打士兵和胡仙仙兄妹。
胡仙仙靠攏胡勇剛站着彈開靈氣光罩護好哥哥,可沒有軍令那些士兵不能反抗,只能硬扛打罵,一個個疼得面孔扭曲成了苦瓜。
還好衝進來的以普通居民爲多,打出的全是皮肉傷,士兵們只能苦笑暗想,誰讓我們攻夜城之戰打得太輕鬆,只當是補上激烈戰鬥好了……
片刻後,程浩風見士兵們有不少帶傷了,居民們的怒氣也發泄了,語調很緩慢地說:“女童失蹤之事的確是我所爲,被我擄去城外三道拐那裡的別院了……”
他故意說得很慢,吐字很清晰,爲的當然是要所有人聽得清楚。
這般直截了當承認,在場的人全聽得錯愕不已,胡仙仙朝他眨了好幾下眼睛,胡勇剛則眼睛瞪如銅鈴,連達娃也目光定定看着他。
趁人羣安靜,程浩風加快語速說:“那八個女童死了三個還餘了五個關在地牢裡,你們給我時間考慮到底要不要繼續徵番,我可以放了那五個;你們要是逼得太緊惹惱了我,可別想再找到人!”
什麼?死了三個還有五個?也許自家孩子是倖存的五個呢?也不知倖存的到底是哪些人,失蹤女童的家人都不再吵鬧,期盼着能找到人。
這夜城以經商牟利生存,女子更會討來往客商歡心,因此比較看重女孩。
也因這裡民風比其它地方開放,舞姬們可以明目張膽賣弄風騷,舞姬地位也不算卑賤,居民們纔會聽達娃慫恿。
達娃看到人羣慢慢往後退,民憤漸平,事態要被程浩風控制住了,眼珠一轉尖聲高叫:“不能信他的,鄉親們不能信他的!孩子失蹤了半夜又是大半天,怎麼可能還沒遭毒手?他這是用緩兵之計,要尋機會逃跑!”
“逃跑?他要是想逃跑,還回軍營做什麼?再說了,就算他此刻在衆目睽睽之下要逃跑,你們誰又有本事攔住他?”胡仙仙立即反駁。
人羣中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從衆的普通人只會判斷該聽誰的,不會自主去想事情原本真相,身旁熟人聽哪一方的人數多就跟着聽信哪一方。
程浩風沒有向居民們解釋什麼,而是勾脣魅笑着溫文有禮問達娃:“達娃姑娘如此瞭解我、關注我,程某三生有幸。只是你怎知女娃娃定然遭了毒手?我也不知我糟踐死了多少鮮花兒,難道你在一旁看着,幫我數着的?”
除了失蹤女童的家人,跟着來鬧事的人多半是喜歡湊熱鬧沒主見的閒人,他們當真齊刷刷地將目光移向達娃。
達娃懊惱地暗罵這羣人傻,可混亂當中能保持清醒的人又怎麼會跟着她起鬨?
她只得再次煽風點火:“不論有沒有小女娃還活着,找是不可能找到了的。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法朝軍隊趕出城,再向大王請願和法朝斷絕邦交關係,求大王把程浩風的罪行昭告天下,讓他成爲全天下公敵,到時候定然有法力高強的神仙幫我們報仇!"
以爲會再次挑唆得羣情激憤,可人羣中響應者寥寥無幾,因爲失蹤女童的家人更關心孩子安危,她這麼說是斷了找孩子的希望,哪還有心思跟着她鬧?起鬨的閒漢們關心當前個人利益,什麼大王如何,天下如何提不起他們的興趣。
沒想到煽動的結果這般不理想,達娃有些泄氣了,不由顯出沮喪神色來。
程浩風昂首傲然而笑,再肅色高聲向人羣問:“你們動腦筋想想,是你們的孩子重要,還是跟我做對重要?”
人羣中又是議論紛紛,少數老成有點見識的人開始覺得程浩風不像是擄走孩子的人,一個覺得不是,兩個生出疑問,三個冷靜分析,他們發現的疑點也越來越多,影響得大部分人認真考慮起事情。
看居民們不再認定程浩風是兇手,胡仙仙誠懇地說:“夜城的父老鄉親們,我朝國師程浩風絕不可能是兇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孩子,抓到真兇,不要再耽誤時間!再耽誤下去,能救的孩子或許也沒救了!”
夜城的夜來得早,今天又陰雲密佈,還不到酉時,四下裡黑沉沉一片了。
提起孩子或許還在苦苦等着解救,一些人哭起來,嗚嗚咽咽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悲慘。
胡勇剛趁居民們沒再吵鬧,派兵帶他們再往城內尋找,同時派一隊騎兵出城尋找。
事情暫得平息,達娃還要再鬧,程浩風不給她說話機會了,應手化出黑繩捆她到屋內審訓。
胡仙仙幫着胡勇剛處理了一些雜事再進屋時,卻見程浩風並沒有厲聲斥問達娃,而是和藹問着她父母如何、親友如何。
派人尋找也只能是找些蛛絲馬跡,胡仙仙都沒感應到可疑氣息,士兵們更難發現有用線索。他們也沒時間慢慢等,慢慢推測了,這達娃定是知情者,只求快些審出女童們的下落,並抓捕兇手。
審人,利誘比威逼管用,拉近關係取得信任又比利誘管用,程浩風這是想和達娃拉關係,可她閉着眼不說話,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頑固態度。
“不用審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講完了送你上黃泉路。”胡仙仙挺正經地說。
達娃睜眼看着她,她一板一眼認真講起來:"從前有座夜城,城裡有位姑娘,姑娘名喚‘達娃’。達娃在番邦語中表示月亮,草原上美麗的月亮之意。
達娃長大成人,美麗又多才多藝,在衆多小姐妹中如同衆星捧月,追求她的人很多,她全看不上。
她愛上了末神扎措,扎措對她很寵愛,她心滿意足,可好景不長,扎措開始冷落她。
冷落她卻沒有拋棄她,在扎措需要有人留在城中當眼線時,達娃甘願爲他寄身花樓中探聽消息。
達娃因愛成癡,只求能爲扎措做點什麼,讓他多念着點兒自己的好就死而無憾,自己會受屈辱,會面臨危險倒不算什麼。
後來,達娃真派上了用場,她招搖過市引起人注意,透露了阿木甲因爲貪戀美色,不顧危險和她相會的假消息。
因阿骨醜陋,阿木甲確實背地裡尋歡做樂,可他再貪色,也算是個有志向有頭腦的人物,不會豬油蒙了心在軍情緊急時還和上司的女人糾纏不清。
阿木甲和達娃相見是爲了實施大陰謀,不用刀兵拼殺而打敗對手的大陰謀……"
胡仙仙正說着,達娃惱怒打斷她的話:“你怎麼說都沒用!誰會信你這些話?找不到那些失蹤女童,夜城的人終究會把矛頭針對你們!因爲末神和毛大師畢竟和番邦有斬不斷的聯繫,你們是入侵的外邦人!”
這話沒錯兒,胡仙仙也明白找不到那些失蹤女童,程浩風的黑鍋就甩不脫,番邦和法朝的敵意就會越積越深,她也沒想靠講道理讓居民們徹底相信程浩風,這只是試探自己猜測對不對。
胡仙仙嘆息着笑說:“唉,我們真難洗脫污名了……不過,你也難逃一死了。你爲扎措做這麼多,你認爲值得嗎?你有沒有恨過扎措,哪怕一點點的怨恨,到底有沒有呢?”
屋內很黑,目能夜視的胡仙仙和程浩風習慣了不點燈,但白天和夜晚視物還是有差別,總歸還暗淡些。
此時矇矓暗淡的光線中有一雙眼睛特別明亮有神,淚光閃閃如星光熠熠,達娃眸中有熾烈愛意,也有濃烈恨意:“恨他的,我還是免不了要恨他的……恨得下輩子再也不願意遇見他,恨極了!可我不後悔,爲他所做的一切我無怨無悔!”
胡仙仙沉默不語,程浩風低聲接話:"理解,沒有恨過,哪稱得上真正愛過。可即使有恨,也仍然無怨無悔。"
這句表示理解的話可能觸動達娃了,她看向程浩風他們的眼神中少了些戒備意味。
程浩風嘆了一聲又向着達娃問:“我不指望你交待實情,只問你那些女童是死是活?”
達娃還在猶豫着說不說實話,突然有士兵來報有緊急情況,說是夜城血流不止。
一座城而不是一個人流了血,這是什麼意思?饒是程浩風和胡仙仙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也想不出那是什麼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