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是想用這話激扎措答應用單打獨鬥的方式解決恩怨,而扎措從沒認爲那些恩怨是“恩怨”,他也從沒想過要好好解決什麼,如何達成他自己目的纔是最重要的事,怎麼可能答應這有些幼稚的要求?
“你說不許就不許?你命定就該是我的人,沒有我,你復原不了鎖心玉瓶。就算你躲開,天意都會拉着你跟我在一起。”扎措這話是對胡仙仙說的,說話時眼角餘光卻瞟向程浩風。
程浩風側轉頭,避開他目光。衝動的莽撞勁過後,冷靜下來,一想就能弄清楚扎措他們就是要讓矛盾藉此事完全爆發。
已冷靜的程浩風不會讓矛盾就這樣爆發的,一是法朝才平定叛亂,國力難支撐接連戰爭;
二是軍政體系正在革新,他還不能絕對掌控大權;
三是不能把兵禍源頭歸到胡仙仙身上,明明是番邦及一些小邦國早有狼子野心,扎措他們偏要弄出“紅顏禍水”的說法。這樣惡意把輿論矛頭指向胡仙仙,既損胡仙仙清譽,也會影響法朝將士的士氣。
要征戰,也得是佔主動,有勝算才戰,程浩風在重大決策上不會意氣用事。
見程浩風沒因自己的話有什麼激烈反應,扎措自覺沒趣兒閉了嘴。
兩方的人閒扯幾句就要各自離開,苦曇見扎措安靜下來,以爲他終於想通了,就嘮嘮叨叨說教起來:“末神能夠想明白,實在是自身有福,衆生有福。
我們處在世間,本就要以無常眼光看美色纔不會迷濛在塵垢中,再美的紅粉佳人終也是骷髏一具啊!
大歡喜即是大寂滅,在迷途中而不自知,還樂而忘返,等到被紅粉骷髏敲骨吸髓,就悔之晚矣。”
這些話,隨從們聽了就鬨笑起來,還有人打趣苦曇:“大師有沒有被紅粉骷髏‘敲過骨’,‘吸過髓’?要是沒有,可以去試試呢!說不定到時候不會‘悔之晚矣’,還後悔沒有早點兒去試。”
苦曇懶得和他們爭辯,也不想糾正他們對自己所說生的粗鄙理解,只反覆在扎措耳邊唸叨。
聽得煩了,扎措就想用什麼話堵住苦曇的嘴纔好,見胡仙仙他們即將啓程,他忽然冒出個陰狠點子想多留他們一會兒,丟出句:“大師,你是沒嘗過滋味兒才那麼說。有些人的滋味兒,比如她……”
他食指遙遙指向胡仙仙,邪笑道:“真是嘗過就忘不了,勾得人非要想吞了她!你要敢找她試我就聽你勸,我倒要看看等她變骷髏之時,你是會難過,還是恐懼?”
這明顯帶了污衊意思的戲弄話,其他人要麼聽得怒火攻心,要麼聽得不懷好意浪笑。
苦曇卻還老老實實給扎措解釋:“阿彌陀佛,‘紅粉骷髏’之詞只是讓人不要對錶象迷戀,並不是說女子都會馬上變骷髏……老衲試與不試,都清楚胡施主並非那敲骨吸髓的惡魔,只是勸末神你……”
苦曇話還沒說完,扎措搶白道:“你的意思是,她不會把男人敲骨吸髓,是個好的紅粉骷髏?難怪你總勸我放手,原來是暗裡打主意要把好的留給自己。”
那些隨從們都縱聲大笑起來,苦曇又急又氣,說話都端不起高僧態度了。
跺了兩下腳後,朝着那些隨從嚷嚷起來:“我是告誡他,不是和他爭搶!怎麼扯上我和胡施主了?我說的是末神心中欲 念像‘紅粉骷髏’,並不是說胡施主這個人是‘紅粉骷髏’……”
可苦曇越是辯白,那些人越要歪扯。
胡仙仙實在忍不下怒氣,飛身往前到他們那邊,朝苦曇怒喝道:“你不準再勸!就算你能口吐蓮花勸得頑石都點頭,也勸不了一心要誣衊你的人!”
衆人皆是靜了靜,胡仙仙再向扎措放言:“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剖腹剜心!”
這“剖腹剜心”的話與“銼骨揚灰”、“千刀萬剮”這些詞同樣,只是胡仙仙表達自己憤恨之意。
可扎措聽來,就想起自己的確終有一天要受“剖腹剜心”之苦,且是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被胡仙仙偶然說中,心底裡難免泛起悲涼感。
扎措裝做滿不在乎地笑起來,配上眸底難掩的悲涼之意,反倒讓他少有的流露真情。他語氣淡淡答應着:“好,我等着呢。”
他身邊的人和孔雀王都疼惜看向他,再又憤懣看向胡仙仙。見他們目光不善,程浩風急切飛身而至,要拉走胡仙仙。
苦曇忽然橫臂攔住程浩風二人:“程施主……唉,程 真人,你也要切記‘千劫萬苦,惟情最苦’,莫要太過執着呀。情執最是難堪破,若是堪破便成佛……”
這些話本也說過無數遍,但在此時說起,讓程浩風覺得格外刺耳,冷聲回一句:“我是道門中人,不求成佛。”便使勁撥開他的手。
苦曇追了上去,喋喋不休再說:“佛道本同源,修行法門不同,救世人脫離苦海的慈悲心是一樣的!道門純陽真人呂洞賓曾有詩,‘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也正同‘紅粉骷髏’之意……”
這首詩,胡仙仙在沒修道之前就聽過,修道後更是會背,會理解其中意思,但在此種情境下由苦曇念出,她忽然覺得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責自己。
那些隨從們又鬨笑起來,用各種浪蕩言語來歪曲苦曇的話。胡仙仙更因此聽得如被架在火上烤、如被丟在鍋裡煎、也如被釘在囚籠裡示衆。
程浩風幾次讓她別管那些人說什麼她都沒聽見,要拉她,她偏要掙扎着固執站在原地。
程浩風只以爲她又犯倔耍小脾氣了,卻不知自己的手在她感覺當中已如燙人的火炭,她只想甩脫。
“放手!放手!你放開我!"
胡仙仙哭喊着使勁掰開程浩風緊握的手,程浩風見她手都扯紅了,只得鬆開。
“好了,我不拉着你,你自己乖乖兒的快走好不好?”
“對的,我們各走各路!”
程浩風一愣:“仙仙,你說什麼?”
胡仙仙擦淨淚、昂起頭,環視周圍一圈後高聲說道:“我們的婚約解除!我不纏你,不害你,不阻礙你了!”
“仙仙,你說什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程浩風氣得臉色鐵青。
列御風他們見情形不對,趕緊靠攏過來勸解。
“你聽不懂嗎?你我婚約解除!從此你的一切再與我無關,我的一切你也不必再管!”胡仙仙心裡翻涌着驚濤駭浪,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
“我不答應!”程浩風堅決反對,若不是早比常人能剋制情緒,他真會在狂怒中捏碎這個渾身是刺的女子。
胡仙仙可不管他答不答應,轉身向苦曇認真開言:“聽你說來,這個世界都是女子各種不好,好吧,的確是我們不好。那就還你們清平世界,純淨樂土,使你們不生情障,不生綺念,不受其害!”
言罷,召出慧心玉劍在手中摩挲撫看。
“胡施主,你要做什麼?”苦曇以爲她想自盡,着急道:“可千萬別爲了賭氣做傻事。”
“我要做什麼?"胡仙仙迷茫而決絕地輕笑,"我剛纔說了的吧?既然女子各種不好,那就讓女子都從你們面前消失好了。別人走不走我不知道,至少,我可以先走……”
程浩風早就氣得不知該說什了,只是死死拽住她衣袖不放。
她輕拍程浩風的手,放緩語氣說:“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潑辣,那麼刁蠻。這世界本來如此,只是我從前沒看透,他們纔是對的,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程浩風的手攥得太緊,骨節都泛白了,他已經無法思考,只是想抓緊不放。他不放,胡仙仙也不再催逼。
胡仙仙轉過頭又在對扎措言道:“法朝與番邦是戰是和,那是你們的事!別再說是因我而起,給我扣什麼禍國殃民的罪名!既然別人都口口聲聲說是我害你,那我們就立個約,只要你不再糾纏,我就不再主動尋機殺你,也放下對你的仇怨心。”
衆人以爲胡仙仙只是氣頭上說些怨憤的話發 泄不滿,說完後就該和程浩風一同離去,她卻突然御起慧心玉劍飛刺向空中,使出斬情斷緣的絕招。
劍光透着淡黃炫目的色彩,照亮了夜空,而剎那間劍光又弱了下去,金紅的陽光灑遍大地。
初升的旭日下,慧心玉劍如一顆流星劃出淒涼哀豔的弧線墜落,一縷晶亮透明的柔絲般光線縈繞幾圈後消失。
這一幕,只有胡仙仙、程浩風,和修爲精深的苦曇及孔雀王看出,那柔絲般的光線是封印在慧心玉劍中的情絲,已被化入天地間飄散無跡了。
程浩風心口傳來鈍鈍的、悶悶的痛感,腦海中混沌一片,只覺得有些累,就木然地鬆開緊攥着的手。
“唉……”胡仙仙悵惘一聲嘆,收起慧心玉劍,縱身入雲朝山中密林飛去。
其他人還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苦曇已是清楚了,他訥訥自語:“胡施主……老衲不曾想過要毀人婚姻……”
常言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苦曇真沒料到事情會成這樣。暗自嗟嘆,自己這個"因"種得太大了,真不知會結出怎樣的業果。
鬼王見程浩風目光呆滯,就笑着戳他肩膀一下,“仙仙真是把無情的刀子,專傷人心。誒,不過你還是別怨她,快追上哄哄。”
“追什麼?女人的脾氣就是慣不得,越慣越不聽話。”秦沐風憤慨反對。
程浩風似乎沒聽見他們說什麼,眨一下眼睛,臉色僵了僵,偏了偏頭又再眨一下,想要抓住什麼感覺可又抓不住。
見此情景,杜婉芷白了秦沐風一眼,怨聲說:“誰要你慣着了?你愛慣誰去慣好了!我要去找胡姐姐,你們這些男人不許跟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