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國王宮住貴賓的一間客房外侍衛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守着,醫官們端湯送藥進進出出,忽起一陣攜雪帶冰的旋風,侍衛和醫官們盡皆冰凍僵立,愕然看向空中。
空中閃着墨冰劍透亮銀白的寒光,寒光中氤氳着墨黑霧氣,程浩風就在光霧中凌空而飛,他掃一眼僵立的衆人,衆人眼神都看向扎措所在的房間。
扎措正斜倚牀上癡想,驚覺殺氣逼近,他剛舉起攝魂鈴,程浩風已破窗而入,墨冰劍挑開攝魂鈴,直指扎措心窩處。
劍氣所攜寒意讓扎措身上都覆了一層薄冰,可劍尖刺破他皮膚後卻始終不得再遞進。
鬼王已經趕來,腿骨法器中熒光緊緊拖住程浩風的腳,讓他難以再往前。
可如此是拖不住程浩風的,他催御所有靈氣而出,靈氣盡注於墨冰劍上,劍尖朝前猛地一送,必殺扎措!
然而,扎措心窩處突然迸射無數雪白光點,點點光華阻住墨冰劍,護住紮措。
突然之間,扎措的衣袍和血肉都變得透明,能清晰看到他心臟跳動,更奇異的是能看清那血色心臟中,一枚小小的鎖心玉瓶碎片閃着清潤柔光。
扎措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他盯着自己心窩處看了看,又驚奇而得意地看向程浩風:“這是怎麼了?哈,我命不該絕!天意要保我不死!”
“天意如此,我就逆天!”程浩風輕旋身體,雙腿如剪向鬼王絞扭而去。
鬼王忙收了腿骨法器熒光,迴護自身。
程浩風趁着擺脫束縛,手腕輕一旋擰,將墨冰劍變招橫削向扎措咽喉。
這扎措心臟處有鎖心玉瓶碎片護着,就不能殺他了嗎?一劍斷喉,照樣取他性命!
可令人意外的是,劍抵咽喉時,已有雪白光點擋來。
程浩風氣怒不已,鬼王趕緊相勸,扎措自己也沒想到程浩風殺不了他,摸摸心窩和咽喉處又得意洋洋笑看他們。
就在三人都以爲真是上天不亡扎措時,聽得空中悠悠宣佛號之聲迴響:“阿彌陀佛,鎖心玉瓶難鎖心,絕欲奪情咒絕的是誰之慾,奪的是誰之情?”
層層祥和金光盪開,屋內的殺氣和戾氣頓時減少很多,他三人也才明白是有高人來救扎措。
程浩風頭腦略冷靜一點,記起這金光是苦曇的“渡魔金光”。正在思索苦曇怎麼要來救扎措,穿一身髒污破爛僧袍的苦曇,已經頂着滿頭蓬蓬亂髮進屋。
他是乞丐形貌,卻以洪鐘般渾厚響亮的聲音念起:“熾心、熾心,欲 火熾心,欲絕心清;焚情、焚情,情孽焚心,奪情心明。絕欲奪情,心空妙諦!”
一字字一句句不停迴響,其他三人都動彈不得,並在頌經聲中漸漸平靜下來。
感覺他們情緒趨於平穩,苦曇再宣佛號,而後散去法力金光,對程浩風說:“種種恩仇皆爲宿世冤孽,你不能殺他。他若如此死去,鎖心玉瓶再難復原,過往努力都白費了。”
“那是你們的努力白費了,與我無關!誰讓你們定出那麼不通人情的宿命?命運不公,就得改命!”此刻程浩風不能再殺扎措,但並不表明他就認可苦曇所說所做。
“天底下豈有絕對公平?不過是今天我勝你敗,明天你強我弱,循環輪轉不休而已。”苦曇低垂眼瞼,高深莫測地說。
“你這麼護着他,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程浩風責問。
“知道。”苦曇平靜答着,“一般人念絕欲奪情咒僅僅能有清心寡慾的效用,要施出自己想要結果的詛咒功效,必須配合特殊密語。扎措能夠下咒成功,就因我教了他密語。”
本是念頌起來令人身心清靜的法咒,被扎措改成胡仙仙只能與他行陰陽和 合之事與其他人親熱就會心絞痛而死的詛咒,原來竟是苦曇教他的。
程浩風才壓下的怒火又燃起來,“你怎麼能授意他做那樣的事?”
“我只是教他施法,但他把法咒改成詛咒後要咒誰,又咒什麼事,我管不了。”苦曇聳聳肩挺無辜地說,“他能想出這麼卑瑣賴皮的詛咒,也可見天命難違。”
程浩風感到壓抑得胸腔都快爆開,緊握墨冰劍暗忖自己以一敵三能否尋着機會殺扎措,思度之時卻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你怎麼來得那般及時?難道你一直在暗中保護他?”程浩風覺得天庭衆仙,以及諸天神佛如此明顯的幫扎措,那簡直就是硬定天道,那豈不也不符天道規則?
“我們當然不會做這樣強行刻定天道的事,是鬼王及時告知了毛日渥此地狀況,我當時正在旁邊,所以知悉前因後果,趕來阻止更大的事件發生。”苦曇說後看向鬼王。
鬼王點點頭說:“我與扎措都是有要事纔來到青丘國,出了這樣的意外當然得告知毛大師。”
程浩風咬咬下脣,顫聲問出:“要是我趁你們不備,襲殺扎措,會有什麼後果?”
他本來打算等苦曇離開,鬼王又沒防備之時去殺扎措,這扎措有傷在身,殺之不難。
可剛纔聽苦曇提到與毛日渥在一起,頓覺自己忽略了更大的事情。
苦曇瞟一眼鬼王,再瞟一眼扎措,像是徵詢他們的意見,他們都微頷首,苦曇這才說:“你要是趁我們不備殺了扎措,後果其一,青丘國會遭到殭屍及怨魂侵擾,變成地獄一般。
其二,番邦會快速佔領沙薨之城以及與之相連的所有邊境地帶,圍困邊城。
其三,毛日渥已經去求見孔雀王,扎措若死,孔雀王會殺所有云華觀門人爲兒子報仇。”
說完後,他面帶愧色看向程浩風,程浩風冷笑一聲,苦曇臉上愧意更明顯。
氣氛沉悶一會兒,苦曇緊鎖眉頭看了看扎措,又再對程浩風解釋:“扎措覺醒了孔雀王血脈後,是目前孔雀王所有兒子中血脈最純、天賦最高的一個。你應當有所瞭解,孔雀王雖然是個淡薄親情的父親,但是卻只許他自己薄待孩子,不容許別人欺辱他孩子。”
有些父母就是自己怎麼打罵孩子都行,但犯了錯絕不容許別人加以懲戒,而且還絕不承認自己孩子有錯,程浩風知道孔雀王就是這樣的父親。
程浩風鄙夷指向扎措,再對苦曇說:“是他欺辱別人,不是別人欺辱他!我明白了,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天命難違玄乎話,其實不過是你們仗勢欺人,逼我們忍氣吞聲!”
歸根結底還是實力的差距在決定如何解決問題,苦曇低聲連宣佛號,鬼王不自在地扯扯耳邊碎髮。
“就算仗勢欺人又如何?”扎措薄脣勾起邪笑,“那也是靠努力,靠機緣才借來的勢,要是我仍然是個半人半妖的血脈混雜私生子,我那孔雀王父親也不可能管我的死活。你倒是也想辦法去借借勢啊……”
這話說得程浩風眼中全是火星子濺,連苦曇和鬼王都對他略微顯出鄙薄之色。
強壓怒意後,程浩風決定弄清更多背後真相,他知道苦曇不是趨炎附勢之輩,問苦曇:“你怎麼會摻和到世俗爭鬥裡?”
“其一是孔雀王曾經有恩於我,他要幫兒子我當然得幫他兒子;其二是番邦和法朝表面是友好鄰邦,暗裡都在備戰,我想盡力阻止戰爭。”苦曇古井無波的眼中泛起憂慮波瀾。
“阻止兩國交戰是大功德,即使不能阻止,也可以儘量延後開戰時間,總之那功德是你的,對不對?”程浩風譏誚笑問。
“阿彌陀佛,我不求功德,只求天下少些腥風血雨。”苦曇昂頭答道。
“說得好聽,你要真想讓天下太平,就該勸毛日渥不要慫恿番王生出狼子野心,就該不要縱容扎措、鬼王、尚仁他們強佔青丘國!還有其他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事,都只能說明你自己有私心,少來裝好人和稀泥!”
怨憤說完這些後,程浩風大步出門而去。
苦曇喚住他還要再勸,他回頭一笑,滿含憎惡和諷刺搶在苦曇開口前說:“你與諸天神佛皆通吧?你們做那些決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風拂起苦曇的滿頭亂髮,像極了野地裡的一蓬雜草,看得程浩風更覺滿心荒涼。
苦曇有些慚愧地微低頭嘆道:“天地悠悠,古往今來多少生靈上演着悲歡離合?哪能顧全所有生靈感受?再者,準你抽去情絲、斷盡情緣活於世間就是天恩,怪你自己偏偏不願絕情、不願放手。”
“我若絕情,我若放手,她又當如何?你們不考慮我的感受,更不考慮她的感受,但我必須要爲她着想。”程浩風平靜而堅定的說着。
苦曇還要再和他爭辯,程浩風憤怒甩了甩袖子,飛身而去,空中傳來一句話:“我已經被迫答應暫時留他狗命,你何必再費口舌勸說?今日你們護得了他,總有你們護不了的那一天!”
苦曇想要追上去,鬼王急忙拉住他:“有理才勸得服人,無理,誰願意聽?”
“我所勸乃是天理,怎麼會無理?”苦曇反問道。
鬼王別有他意地笑笑,苦曇嘆息兩聲盤坐到樹下守着,鬼王再走進屋內對扎措道:“我可救了你好幾次,怎麼謝我?”
扎措斜他一眼,沒好氣地答道:“壞我好事再救我性命,無恩無仇,謝什麼?還有,你最好弄清自己屬於哪一方,別和程浩風走得太近。”
“事未定局,一切順其自然發展。我是屬於你和毛日渥這一方,我們是盟友,但我不會聽命於你,你少來干涉我。”鬼王吹了吹散亂搭到眼前的碎髮,瀟灑離去。
程浩風很快就飛回胡仙仙所在的客房外,落地後卻忐忑立在門口沒有進屋,只覺得自己很沒用,無法面對她。猶豫很久,隱身從虛掩的門縫中進到裡屋。
此時,胡仙仙半趴半坐在牀上,因她躺着、蜷着都會腰椎劇痛,只有這樣趴着稍微好受些。
旁邊有一個侍女在換褥子,見侍女拿着染血的褥子要出去,胡仙仙忙央求道:“姑娘,請你把那髒褥子捲起來再扔好不好?別讓其他人看到。”
侍女答應着,卷好褥子再用塊破布包好纔出屋。
見她出去,胡仙仙費力挪了挪,懊惱的低眸瞥向自己身體,又雙手緊抓牀單扯了幾下,皺眉忍疼。
胡仙仙臉色蒼白,白得如浸水的紙,就是那輕輕觸碰就會破碎得不留痕跡的紙。
她何曾如此脆弱?程浩風攥緊拳頭,暗暗對自己說:終有一天我會讓你不受任何傷害,帶你去天道也管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