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正才能言順,名號很重要,程浩風不想頂個什麼“夢幻新星”的名頭。
他直指着胡仙仙爭辯,"我說過我是程浩風,取的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的意境!一個字也不要亂改!"
哦,這麼生氣是爲個名字呀,胡仙仙不以爲然地笑笑。
見她全不當回事的神情,他又說:"當年師父收有七大親傳弟子:大師兄馬鳴風,二師兄龍嘯風,我排第三;還有四師妹凌若風,五師弟列御風,六師弟秦沐風,你是七師妹白迴風。你怎麼一點都不記得?"
胡仙仙搖頭輕嘆,"什麼風來風去的?你當藝人就要取個順口的藝名才容易讓人記住。還有呢,我姓胡不姓白,我不是白迴風。"
程浩風頹然坐在椅子上,語氣低沉地說:"你是白狐修真,因你毛色如雪師父爲你取‘迴風’之名,是用‘迴風舞雪’之意。因你舞姿曼妙,恰合這名字意境。"
他見胡仙仙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又長嘆一聲:"唉,‘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迴風……"
輕喚出這個名字,心上人恍若仍舊在眼前,他追憶着:"當年你一舞驚鴻,連天帝、天后也爲之沉醉。那時在紫星小築,我寫詞、五師弟吹笛、六師弟吹簫、林師妹彈琴、沈師妹歌吟,你也忘了?"
見胡仙仙盯着三叔公寫字沒在意他說什麼,他一副失落傷懷的樣子。
默然良久,又繼續說:"你居然一點也不記得,當真是紅塵容易迷人心智。最可氣的是你還讓我叫什麼程風風?"
胡仙仙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懶得去細想,對三叔公講道:"三叔公你儘管寫,別理他。"
可看他那樣沮喪,又心軟了,勸慰道:"程浩風,你聽着,我給你取個藝名是爲你好。你要真是什麼神仙下凡的話,你想讓你師父的好友都知道你在這裡變戲法兒?"
程浩風霍然從椅子上立起身,"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不能丟師父的臉?嗯,我就叫程風風,夢幻新星程風風。"
他接受了安排,胡仙仙笑着上樓陪母親去了,知道他一定很鬱悶,可胡仙仙卻很滿意。
她懷着愉悅的心情陪了母親;又收拾完了大堂準備好明天演出和接待的事宜;還讓大牛做了幾個拿手菜與夥計們聚餐小飲幾杯,過得挺滋潤的樣子。
入夜之後,夥計們安然而眠,程浩風在牀上打坐,胡嬸也睡得很安穩,胡仙仙卻在暗夜裡圓睜着眼睛。
胡仙仙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她在月缺的那幾晚總是會做噩夢,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她不想自己又渾身顫抖着醒來。
她對自己默唸:不要睡,不要睡,等初六的時候就可以休息,要撐着。胡仙仙,你不許睡覺!你自己被夢境嚇得流冷汗是小事,要是夢裡驚叫起來嚇着娘了該怎麼辦?
實在想睡時就用手掰着眼皮,怕打擾母親,她也不能起牀走動,也怕別人知道她的這個秘密。
可她忙活了一天,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不遂她所願,仍是矇矓睡去。
恍惚中,她在一條小河邊追逐着一隻螞蚱,她是第一次跑這麼遠來玩。這兒有嫩綠的草、嫩黃的花,還有這種深綠的大個兒螞蚱。
她覺得很歡樂,追螞蚱追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湛藍的天空上白雲悠然的飄着,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她一伸懶腰就覺得不對勁,怎麼屁股後面有東西在跟着手往上一掃?天啊,是尾巴!
自己竟是小小的白狐狸?但她隨即又釋然了,肯定是被人說是狐仙的話聽得太多才做這種怪夢。
這夢雖怪卻不恐怖,她迷迷糊糊的想,當只小狐狸也不錯,過得挺舒坦的。
本想就這麼夢下去,可夢境已變幻了,她在一座繁華城池中興奮地扭來扭去。
她一手提着花花綠綠的幾包東西,一手握着個酒葫蘆,時不時的喝上幾口酒。
半醉的她口中咕噥着:"當人真好,當人真是好啊。這城裡這麼熱鬧,賣什麼東西的都有呢……真不知阿爹非得躲在深山老林裡爲了什麼,修仙?天上有這麼好嗎?"
她晃晃悠悠走到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前,"這怎麼做的?能吃嗎?"
"當然能吃,姑娘想要個啥樣的?"
她彎腰細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兒,過了許久才怯生生地指着個公雞形狀的說:"我喜歡這個。"
糖人師傅笑呵呵把那個糖公雞遞給她,"拿好。三文錢。"
付了錢要走時,她又轉身問糖人師傅:"我真的可以吃它?我咬它,它會不會叫?會不會流血?"
糖人師傅連同旁邊的人都笑了,"你要不吃它,它也會化了啊。"
"這糖人都會叫會流血,我們可成神仙了。"
"姑娘要是不忍心吃它就送給我吃。”
她臉紅紅地轉身就走,可她剛一轉身就聽見有人驚叫起來。
"她有尾巴!她是狐狸精!"
她嚇得酒葫蘆都掉在地上,連忙拉扯衣服遮掩。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可各種聲音又直往耳朵裡鑽:
"難怪都不知道糖人能吃,肯定是個才成精的。"
"看她那樣兒,難怪說騷狐狸,真是挺騷的。"
"快去請王道長啊,呆會兒要跑了。"
"不對,不對,該去請和尚……"
她瑟瑟發抖,快撐不住要現出原形了,忽聽一聲怒喝傳來!
"你們都給我讓開!一個個的胡說什麼?你們瞧瞧,這分明是條純毛的圍脖兒!看清楚點兒!我表妹要是被嚇出個好歹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一個少年正舉着根純白的毛圍脖兒給衆人觀看,這是怎麼回事?
她沒反應過來是有人給她解圍,但見那少年正顏厲色對着衆人的樣子,就覺得有親切感。
因爲有了親切感,就生了依賴心,她不由自主地哭出聲來,捱過去拉着那少年的手說:"表哥,我再也不敢亂跑了。唔唔,快帶我回家,我要回家。"
他溫和地衝她笑笑:"別怕,說清楚了就回去。"
他又轉過頭,冷聲對衆人說:"我表妹小時候因生病發燒而智力有損,姑父姑母一向不許她單獨出門,可她小孩心性哪在家中悶得住?
"今天她偷偷穿了她母親的衣服跑出來,哪知她不懂穿衣搭配,把圍脖兒當腰帶拴上。偏偏又沒拴緊,以致於搭拉在長袍之下被衆位當成尾巴。
"這青天白日的哪來什麼狐狸精?衆位是看我表妹腦筋不靈光,故意要合夥欺辱她麼?"
那少年的氣度自帶幾分凌人威勢,又說得義正辭嚴,衆人也都覺得先前之事有些荒唐了。
有人小聲說:"沒看清楚嘛,都眼花了。"
接下來許多人都說是隨着別人起鬨,沒仔細看。
那少年正要就此做罷帶她離去,又有人說:"別放他們走。他們肯定是一夥的,咱們這麼多人怎麼會看錯?不管怎麼說,等大師們來驗過才能弄清楚他們身份。"
他冷笑一聲:"你們連我也懷疑是吧?我乃是淳和真人的弟子,我怎會是妖?"
有人肅然而問:"你說你是淳和真人的弟子?是不是皇上御賜了朝天玉笏和策天玉簡的那位真人?"
他微向那人頷首,"閣下所說正是家師。"
那人向衆人說:"讓他們走吧。咱們請的那些只會鬼畫符的道士,還有隻會念咒古經的和尚,哪能比得上淳和真人的弟子?"
他向那人稽首道謝,那人忙拱手還禮,可兩人還沒客套完,又有人說:"他說他是淳和真人的弟子他就是啊?我還可以說我是太上老君下凡呢。不拿出點證據來就不許走!"
這樣一來,本已散開的人羣又圍攏來,紛紛要他證明他所說爲真。
那少年面色如常,但她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殺氣。她把他的左手攥緊,怕他會膽怯退縮將自己交與他們,又怕他將事情鬧大弄得無法收場。
他用右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鬆開自己左手,她反而將他的左手攥得更緊。他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她只得鬆手。
見她含着淚四處亂望,那驚懼無助的樣子又令那少年心中一軟,溫聲道:"你不用怕,哥馬上就帶你回家。"
只是,不論夢境中的小狐狸,還是做夢的胡仙仙都沒想到,真正“帶你回家”的路繞了有多遠,走得有多艱辛。
那少年從懷中掏出一方玉印向四周展示一圈,"各位可有識得此印的?"
衆人認出這玉印是授籙道士的法印,一些有點見識的人還認得篆字,念出印章上所刻的字。
"清睿子程浩風!他真是雲華觀的弟子!"
"諸位可看清楚了?在下正是程浩風。"他傲然環視衆人,見他們沒有異議,收回法印。
衆人多數是湊熱鬧的,見他拿出玉印已經信他,紛紛散開讓路。可有幾個想滋事逞能的人,仍然阻攔。
程浩風冷喝一聲,一柄小玉劍忽然飛入空中,在那幾個人頭頂上旋轉不停。
劍光閃耀,寒氣逼人!
他又逼視氣焰最盛的那兩個人,"你們到底要怎樣?是要我師父親自前來,你們才肯放我兄妹二人?"
那幾個人在玉劍飛出時已經害怕,再聽他以淳和真人的名頭來威脅,都屁滾尿流地跑開。
程浩風拉着她大步朝城外走去,她提着些亂七八糟的貨物跌跌撞撞跟隨。
出城走至一處小山坡後,程浩風停下腳步,四處觀望一番後說:"沒危險了,你快回家。"
她的貨物都被人羣擠得散開了,只能全抱在胸前。本來就狼狽不堪的她,更顯狼狽了。
"啊?你不送我回家?"
他嘴一撇,"你還真把自己當我表妹了?別磨蹭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她連忙丟開貨物去拉程浩風,"你有什麼要事?我幫你。"
程浩風無奈一笑,"你能幫忙?不添亂就不錯了。我是因你與我五師弟同族才救你,你快回去,別纏着我。"
說着話,他又皺了皺眉頭道:"以後可不許再喝酒,尾巴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