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的氣氛本來就壓抑,程浩風那麼質問後,一直帶笑說話的鬼王也陰下臉來。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視着,喬楚詩和杭無一面面相覷,凌若風則有些焦急起來。
鬼王先服了軟,扭開頭去看窗外,卻也沒對不請自來的行爲做解釋。凌若風向仍對他們充滿敵意的程浩風說:“三師兄,你真是誤解鬼王了。鬼王,請你也不必隱瞞此次之事,容我說與他們知道。
我們此次來京是見段夢柔,只爲羊妖而來,但並不瞭解其他事。鬼王無意中看到段夢柔交鐵符給法略,當時只覺得疑惑,可他們要設什麼陷阱,他也不好干預。
後來,聽聞蠶室之旁發生爆 炸,那小狐……胡元君受傷,鬼王才猛省到他們是要害誰……未能及時看破他們陰謀,令鬼王十分自責,他想來幫你們又沒有合適理由,才拉了我來東說西說只爲尋機會幫忙……”
凌若風說話語調猶如背書,很明顯提前準備過,其中應該有謊言。提到胡仙仙時,她頓了一頓,應該是想說她“小狐狸”又覺得不妥,才改口尊稱“胡元君”。其實她是師姐,稱“七師妹”纔是正理,要不願與胡仙仙親近,就稱“胡道長”、“胡姑娘”也可以,這麼尊稱倒是怪異。
她終究是不善說謊的人,連喬楚詩、杭無一都聽出這些話裡漏洞百出。
“你們爲了羊妖之事去見段天妃?也就是說你們清楚羊妖的身份背景?”喬楚詩當即發問。
凌若風被問得愣了愣,杭無一又接着問:“你們有治好我阿姑的辦法,可又怕我們不相信你們,對不對?”
她被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求救的目光看向鬼王。鬼王輕嘆兩聲,邁步走到程浩風身前,正色說:“是,我們是對手,你當然不可能完全相信我,我也當然不可能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透露給你。不過,謊言裡也有真話,我真沒料到仙仙會傷得這麼重,也是真想幫你們!”
“好,那個局究竟是誰布的你可以不說,就說如何治傷。”對於炸傷、燙傷程浩風相信以秦沐風醫術能治好,而鐵符所致元神之傷,的確讓他擔憂。
“幻冥血藤可補元神,我恰巧能取到。”鬼王答話後,其他人都低聲驚呼,程浩風則默不做聲。
她們驚呼出聲是因“幻冥血藤”太珍奇,據傳只冥界纔有,是因寄託萬千鬼魂思念而幻化生出的藤蔓,藤有血色、也有血味,可定魂魄、養元神。
許久之後,程浩風沉聲開言:“幻冥血藤生長在望鄉臺畔,一直都由冥界進貢給天庭,外人不得取用。你就算能取到也得付出很大代價,這人情太大,我們還不起,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取藤之事還是做罷。”他不喜歡欠人情,這鬼王的人情更是欠不得。
“你想自己去取幻冥血藤?你如今雜事纏身,和冥界又沒有交往,就算能想出辦法取來,那得多久以後?我本來就生於幽冥之中,取血藤比你容易太多。總之,幻冥血藤我是取定了,取來後你們用不用與我無關。程兄,你不會爲了自己面子就狠心看着她受傷痛折磨吧?”鬼王說了一大通話後,靜待程浩風反應。
程浩風不解地挑眉看他,他到底爲何如此殷勤?他勾脣淺笑釋疑:“她本該不受這傷的,我心中有愧就影響功力提升,做點事來彌補纔可讓我消去愧疚感。”
“那就有勞鬼王前往冥界。”程浩風向他恭敬稽首。鬼王讓凌若風在此等候,而後趕赴冥界。
程浩風囑咐喬楚詩她們幾句,就到間清靜小室中向秦沐風傳靈符請他前來。在等秦沐風來醫治的時間裡,他又給胡仙仙換了一次藥,只是她昏睡沒醒。
戌時末刻,秦沐風匆匆趕來,給胡仙仙診視過後又要去看血無仇。程浩風說血無仇在城樓那裡,離得有些遠,要先接他回逸鶴軒。逸鶴軒、碧洗宮相距較近,便於秦沐風兩邊施救。
只是,血無仇傷重,程浩風又連續奔波勞累有些疲倦,秦沐風怕他給血無仇造成二次傷害,要與他同去。
“三師兄,我與你同去轉移師侄,就讓六師弟專心配藥。”凌若風蹙眉低聲說,很怕程浩風拒絕她請求。
“也好。”程浩風略作沉吟後就答應,帶着凌若風往東南門城樓而去。
程浩風凝出氣泡將血無仇籠罩其中,他在前以靈力拖帶氣泡前行,凌若風在後穩住氣泡、防止顛簸。
到得逸鶴軒,將血無仇安放牀上,再叫了兩個小道童來照料他,程浩風就回書房看有哪些這幾天擱置未處理的事務。
等他將積壓的事情處理好,就到了子時末刻。逸鶴軒中仍是燈火通明,因了血無仇之事,閒雲觀中人都沒睡,等着派遣。
程浩風讓周知事帶其他人該做什麼就去做,也無需送什麼滋補品來看望血無仇。他們走後,茶兒、酒兒仍不敢自去歇息,等在樓下聽差。
凌若風守在血無仇門口,靜靜凝視程浩風書房。茶兒偷瞄凌若風,心頭又憑空添根刺。
“酒兒,給我在浴室備桶熱水,水中加些鹽、姜和蔥。”程浩風在書房中靜坐片刻整理思緒後,決定直接去找段夢柔質詢鐵符的事。他雖無需睡眠,接連幾日的辛苦操勞還是讓他疲憊,他得讓自己身心恢復最佳狀態纔去見段夢柔。
“放那些調料,國師要燉什麼東西?怎麼還在浴室燉?”酒兒小聲嘀咕着,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趕緊去準備。
凌若風飛身下樓,對酒兒說:“那些東西不是當調料用,是爲了活血解乏,你可別胡亂放在水裡。”說着,就幫酒兒做事。
樓上沒有熱水,備好水後,要一小桶、一小桶的提到樓上浴室大桶中。茶兒就去幫酒兒提,凌若風見狀,就說可以一次運完水,就在她要以靈力運水之時,程浩風制止她。
“四師妹幫我看護無仇,茶兒且自去休息,只需酒兒提水上樓。”他其實可以自己揮手間就運水上樓,這麼做只是想借機探探酒兒有沒有特殊背景。他們屢次因小事受制,他必須要對身邊的人瞭解透徹。
茶兒冷冷掃視酒兒兩眼,酒兒纔不管她目光如何,喜滋滋的提水上樓。這費力的活兒,在酒兒看來成了程浩風信任依賴她的佐證,不但有沒因此心生怨言,還賣力奔忙相當愉快。
“你真對我三師兄生情了?趁早斷了念想,免得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茶兒站在廊下看酒兒上樓下樓,凌若風就細細打量茶兒,她能感受到那目光中有妒意、恨意、愛意交織。
“我只是曹道長送給國師的鼎爐,連奴婢都不如,哪會妄求什麼?請這位仙長少管他人,還是自斷念想吧。”茶兒看得出凌若風眼神中的無奈悲慼,猜得到她與程浩風定有糾葛,因此反脣相譏。
“你不必嘲諷我,正因我經歷過,纔好心勸你。你若不聽,我也不能強迫你聽。
三師兄不是因爲心中有人在,才裝不下別人,是他根本就把其他女子當成絆腳石。
我是後來才徹底明白三師兄不是爲了道義而自律,是很多事在他心裡只有值得揹負和不值得揹負的差別。
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他是忠誠於他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怕背叛任何人。他那樣的人就算用手段和你發生什麼,他也不會負責,還會視你爲麻煩。”
凌若風能在寒夜中穿紗衣,茶兒裹着氈袍都已冷得發抖,因此面對凌若風時她是有些自卑的。聽了這話,她忽然不抖了,傲然昂起頭反問凌若風:“聽你話裡的意思,你是差點兒就和國師發生什麼,可他拒絕了你?或者已經發生了,他不肯負責?”
“對,有些事只差一點點就發生。是我自取其辱,都不敢面對他,可他竟然忘了曾發生的事一般。罷了,我所在意的,他全沒放在心上,何必自苦?”凌若風聽出茶兒話裡的譏誚和鄙視之意,但她沒有否認。迷窟之中曾發生的事深深刻印在她腦海中,從那事她知道自己和程浩風真沒可能在一起,她再愛他也接受不了他那態度。
她是真已釋懷,只不過追逐太久,付出太多,一時緩不過來。見了茶兒那般就忍不住勸幾句,因爲他們之間有同門之誼需顧忌師父顏面,她可以預想到他對茶兒可不會那般客氣。
浴室之內,程浩風令自己身心放鬆,陷於似睡非睡的冥想狀態。他神思沉浸於空茫中,沒料到有人背後議論他。
快到天明時,他出浴喚酒兒倒水,見她規矩守在門外挨凍,料想她只是曹備道掩飾送茶兒目的配來,本身沒有太多複雜牽扯。
他踱步到書房準備東西,鐵符之事既然和段夢柔有關,應該是韓澤熙順利登基,他們也要來分割利益才搗亂,得讓他們少搗亂,又不損失利益。
碧洗宮胡仙仙病房門外,熬夜看護的杭無一、阮文月、桑文秀三人爲了攆瞌睡閒聊着:“沒想到我的二傻子神棍師父還挺招桃花,招的還都是非凡人物。”
杭無一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後,阮文月和桑文秀完全沒聽懂,直問她在說什麼。
“你們沒有對人動過心,當然看不出來把人放在心上是什麼眼神。鬼王絕對是真的沒想到阿姑會傷得這麼重,那眼神是既內疚又關心,還有濃濃愛意。唉,真是想不到啊。”杭無一連聲感嘆。
“說得你好像對人動過心似的,別瞎說了,鬼王是什麼的存在?他怎麼可能會喜歡胡老祖?”桑文秀不屑地反問。
“喲,沒看出來我們這幾個人裡你最小,倒還是你最先動心了。喂,情竇初開的滋味兒如何?你的心上人讓你甜呢,還是讓你酸?”阮文月笑說俏皮話,說得杭無一再也不敢開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