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風走後,胡仙仙率先落於城門樓上歇息,她可不喜歡耗費功力在半空中淋雨。見她飛身而下,冷秋朗也帶着麥娜莎落身於此。
先前空中發生的那一幕已讓圍觀的閒人都跑散,胡仙仙到來時嚇得守城門的軍士也躲開。是以,城樓上這間守城軍士休息時用的小屋此刻很清淨。
緊隨冷秋朗他們而來的鬼王一直警惕地站在門口,他看到胡仙仙悠閒自在地和麥娜莎聊天,而冷秋朗背對門斜坐着,聽她們聊到有趣的事時他就輕笑幾聲。
胡仙仙似乎忘了還有大事未完,聊了半天后竟然還翻找出那些軍士存放的酒,她與冷秋朗、麥娜莎小酌起來。
見此情景,本來就心中急切的鬼王實在等不下去了:“你們要等到什麼時候纔去辦正事?”
胡仙仙隨手拿起個酒杯拋向鬼王:“我們如今是盟友了,來喝一杯,別客氣。”
鬼王延出靈力接住酒杯,隔空將這酒杯看了好幾遍,確定這酒杯只是守城軍士用的粗瓷杯才用手端起。
他端着酒杯走入屋內,胡仙仙熱情地給他斟滿酒,像是招待遠方貴客:“這酒是泡了紅棗兒和枸杞的稗子酒,別看它釀得粗糙,味兒可相當正。”
鬼王聞聞杯中酒氣,真是醇香撲鼻。一時之間他都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竟忍不住先嚐了嘗酒。
“醇厚濃郁,真是好酒。你說這是稗子釀的酒?稗子不是水稻田裡的雜草嗎?”
胡仙仙笑着給他解釋,那熱情洋溢中又帶幾分驕傲自誇的神情,真像是一個淳樸村姑在給外地人推薦自己家鄉美酒。
“確實是那種稗子啊,你沒喝過這樣的酒?也難怪你沒喝過。這可是咱們陵州的特產,其他地方的人咋懂得萬物皆有其妙用?天生一物必有其存在之因,說某樣東西是雜草廢物只怪人們還沒懂得它的大用處。”
“天生一物必有其存在之因?你的悟性當真不一般。”
“悟什麼悟啊?走啦,去瞧瞧凌若風有沒有勸得她的情郎聽從安排。”
鬼王正咂舌品酒,沒想到他們本來悠閒談笑着,此刻都利索地起身掠出門而去。鬼王慌亂地飲盡杯中酒,急急追上他們。
細雨瀟瀟,山林寂寂,胡仙仙在半空中見義莊顯出幾分本來該有的蕭索陰寒之感。她在想,果然是自己太鬧騰了才把義莊都變得那般喧鬧?
冷秋朗深深望她一眼,搖搖頭,先行帶着麥娜莎旋身落地。胡仙仙知道冷秋朗的眼神是提醒她要穩住心神,她閉了下眼睛,睜開眼睛後帶着笑容落地。
她落於院中時,程浩風坐在小廳中間的大椅子上,面色肅然,一言不發。凌若風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見到冷秋朗和麥娜莎到來,程浩風眼神熱切地望向他們身後的胡仙仙。胡仙仙有些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轉而側頭笑看着身後急追而至的鬼王。
鬼王繞開冷秋朗他們三人,熱情地奔向程浩風,笑問他:“好想你哦,程兄。怎麼樣?聽了凌若風的勸說以後,明白我纔是對你最好的人了吧?”
程浩風對鬼王的熱情不屑一顧,他滿是疑慮地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肉體成了石塊兒站在這裡,靈魂早已飛撲到他懷中相依相偎。
鬼王見胡仙仙神色古怪地默然不語,就有些焦急起來,暗帶威脅說:“胡姑娘,交易之事可是你主動提出的,你想反悔?反悔也無所謂,我是沒什麼損失的。可你們,就不要程浩風和麥娜莎的性命了?”
“仙仙,什麼交易?”
程浩風喚“仙仙”兩個字的時候不像別人那般發音短促,第一個“仙”字之後他要略頓一頓,語調低下去又上揚再說第二個“仙”字。
胡仙仙聽他喚着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他嘴裡含着一個又香又甜、又糯又彈的餈粑一般。就算是他從前冷冰冰地訓斥自己,直呼自己全名,他念出的語調都還是那樣。
不論她曾經多麼想離他遠一點,疑他待自己如白迴風的影子而心寒過,卻真沒有憎恨過他。
她真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也不敢出聲回答,她終究做不到完全藏心地說話做事。可是,她也不能再魯莽行事,讓己方陷於被動。
胡仙仙只得苦笑不語,正爲難時,凌若風譏誚出聲倒是讓她稍鬆了一口氣。
“三師兄,我不都跟你說了幾遍了?你怎麼還是不相信我說的?你以爲她對你會有多好?一個斤斤計較的市井小民,算計利益纔對她是最重要的事。”
程浩風對其他人都視若無睹,對其他人所說的話都是充耳不聞。他凝視着胡仙仙逼問:“你真的答應和鬼王做交易?”
胡仙仙本以爲救出麥娜莎就可以的,沒想到鬼王會那般詭計多端,麥娜莎的縛魂咒不解,救出人來也沒用。
面對程浩風的逼問,她不能直說中間有這許多變故。她在迅速想着有沒有什麼只有他們能懂,別人卻看不明白的方式,能讓他們默契配合哄過鬼王。
胡仙仙忸怩不安地嬌笑,目光躲閃地走到他身邊。她會爽朗大方的笑、譏誚鄙夷的笑、陰森可怖的笑、明豔嫵媚的笑、嬌羞甜美地的笑,但她從沒有忸怩做作地笑過,她希望他能看懂。
她忸怩做作地笑着,用自己聽着都噁心的嗲聲嗲氣語調說:“是了啦,我不提出這個交易又該怎麼辦?我都是爲了你好喲,我捨不得你死嘛。浩風哥哥,你就答應跟鬼王合作,好不好嘛?”
麥娜莎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胡仙仙看見她小臂上冒起雞皮疙瘩。胡仙仙后背一麻,她自己身上也起滿了雞皮疙瘩。麥娜莎見她神情怪異,以爲是自己的舉動讓她生氣了,就抱歉地對胡仙仙一笑。
胡仙仙見她一笑,又走過去拉着麥娜莎的胳膊說:“娜莎妹妹,我這也是爲了你好哦。沒辦法,誰讓我們沒有鬼王的實力呢。做人總要學會妥協,學會選擇最有利的條件,對不對嘛?”
麥娜莎輕輕抽出手臂,歉疚地對程浩風說:“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們。若不是我中了鬼王的‘縛魂咒’,胡姐姐也不會無奈提出那個建議。”
她說着又緊握住冷秋朗的手說:“冷大哥,帶我離開這兒。我不想連累別人,我不怕死,只要能死在你懷裡就好。”
冷秋朗捧起她的臉細看着,她的臉不是初見時像紅蘋果般圓潤嬌嫩。她臉頰已消瘦,面色變蒼白,但笑容仍散發着紅蘋果般的甜美氣息。
冷秋朗冰藍色的眸子盈閃着粼粼淚光,嘴角卻含着笑意,他拉起她的手就要離去。
程浩風聲音平靜地喊道:“等一等。我反正是將死之人,橫豎是死,不如爲麥小姐搏一線生機。”
冷秋朗二人頓住腳步,有些驚疑地望向他。
而鬼王驚喜地說:“程兄,你可終於想通了!我的‘醒魂’之法可是互惠互利的法子,要不然胡姑娘也不會提出做交易。”
程浩風瞥一眼胡仙仙,語氣冷淡道:“那個交易確實對大家都好。”
胡仙仙側身望了望雨霧瀰漫的蒼茫天地,她的心空也是雨霧瀰漫。待她回身面對他們時,又滿臉嬌笑向程浩風說:“是囉,我好聰明的,對不對?浩風哥哥,我們既然答應了鬼王,那此刻便讓他施術,如何?”
程浩風看向鬼王,“不急。我既已答應,就不急於一時半刻。鬼王,還請你先爲麥小姐解咒。”
鬼王臉色一暗,“你真會答應?哼,既已答應就是同盟,解咒也不必急於一時。”
程浩風站起身,逼近鬼王,冷然說:“我爲何不答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我沒理由不答應!”
鬼王退後一步,看向凌若風。凌若風輕搖頭說:“三師兄,我勸你那麼久,你理都不理我。你此刻卻突然答應,鬼王當然不相信。”
程浩風眉眼噙笑,目光卻是凌厲地掃視衆人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胡仙仙臉上,帶着幾分悲憤絕望說:“我是想讓她沒有任何牽絆的修至永恆之境才甘願身死魂消,既然是她主動提出的交易,我又怎麼會不讓她達成所願?仙仙,把心愛之人當作交易籌碼,你可真精明。”
胡仙仙在他提出讓鬼王先爲麥娜莎解咒的時候就清楚他是懂自己意思了,相信他是爲了麻痹鬼王才這樣說的。可他此刻的神情又讓她懷疑他也許是真那樣看待自己的,她實在難以抑制錐心之痛。
她真怕自己心如針扎的樣子被人看透,就朝凌若風走去。她背對着鬼王,貼近凌若風的臉說:“看來在他心裡我可比你重多了喲,你苦勸不聽的事我三言兩語就讓他答應。你是丞相千金又如何?我是狐狸精的時候你比不上我,我就算是市井中的俗氣小民你還是比不上我。”
鬼王他們看不到胡仙仙的神情,而凌若風因她貼得太近也看不清她眼眸中蘊含了多少情緒。
凌若風惱怒地推開她,狠狠咬牙叫道:“胡仙仙,你真是無恥!哼,三師兄已經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等他獲得了永生就再也不會理你!”
胡仙仙挑挑眉,俏生生地笑說:“那又如何?到那時,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了。唉……”
胡仙仙帶着媚意輕嘆着看向鬼王,“鬼王,你快動手給娜莎妹妹解咒啊。你瞧你找來的這個幫手,她真是好恨我喲。她嫉妒我得到的東西太多,說不定會因妒生恨犯下些衝動錯誤。你若再不動手,只怕遲延下去,程浩風不會反悔,她倒有可能要反悔的喲。”
鬼王驕矜一笑,向麥娜莎走去:“解咒只是舉手之勞,本王這就解。至於凌若風,也不勞胡姑娘擔憂她會反叛於我,我自有轄制她的妙法。誒,胡姑娘……仙仙……我覺得我們倆更般配喲,你跟我有一樣的冷硬心腸。”
麥娜莎對靠近自己的鬼王感到有些噁心,不自覺地後退一步,“胡姐姐纔不是冷硬心腸……”
胡仙仙面色肅然接話,“娜莎,乖乖讓鬼王給你解咒。”頓一頓之後又說:“我就是冷硬心腸,要不然也不會逼得程浩風心如死灰,絕望答應這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