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千古絕唱,卻未博得喝彩與誇讚,靜,死一般的寂靜!
陳晚榮早就耳熟能詳這首《涼州詞》,打從心裡喜愛,沒想到這首流傳千古的名篇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我居然成了見證者,心中的激動非筆墨所能形容,榮幸之至!
鄭晴他們萬萬想不到王翰出口成章不說,還是如此佳句,必將流傳千古,震驚難言。
過了好一陣,彩聲四起,陳晚榮他們異口同聲的讚歎:“好句,千古絕唱!”
王翰笑呵呵的,抱拳團團一揖:“過獎了,過獎了!此句雖好,只是用到此處不太合適,慚愧,慚愧!”
吳道子搶先發話:“王兄此言差矣!”揚揚手中的夜光杯,笑言:“葡萄美酒夜光杯,這不就是麼?至於後面的佳句,那是意境,只有王兄這般大才,方能吟出這般天馬行空,無拘無束,暢遊於無極之境界!”
“妙哉,斯言!”陳晚榮放下夜光杯,輕輕擊掌,做一回老夫子,搖頭晃腦,讚歎不已。
鄭晴舉杯,提議:“爲王兄名篇乾杯,幹!”素手舉端於脣,慢慢喝乾。動作優雅,宛如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陳晚榮他們一碰杯,一仰脖子喝乾,完全沒有鄭晴那般斯文勁。
馬致中抓起酒壺篩酒,一邊篩酒一邊吟詠:“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吟到後來,陳晚榮,鄭晴。吳道子,齊聲相和,詠聲高揚,美酒飄香,窗外美景,至樂之處也。
“好個葡萄美酒夜光杯!”門吱呀一聲開了,周掌櫃肉球般地身影出現在門口,一抱拳,請教起來:“請問是哪位才子吟的好詩?周某眼熱,想一識尊駕。”
王翰抱拳一禮:“周掌櫃過獎了。王翰偶有所得。不入周掌櫃法眼,還請勿笑。”
“原來是王先生。失敬了,失敬了!”周掌櫃笑容可掬,衝王翰一躬身,直起腰來:“能得諸位大駕光臨,望江樓何其榮幸。爲了向你們表示謝意。這頓我請。”
馬致中指着周掌櫃,開玩笑:“周掌櫃,你甚時間開始仰慕讀書人了?”
“馬掌櫃,瞧你說的,好象我不敬讀書人一樣?我要是不敬讀書人,這夜光杯還不見錢就出?要名士方能用夜光杯,不正是敬讀書人麼?”周掌櫃反駁。
馬致中哈哈一笑,心情非常好,指着吳道子:“周掌櫃。這位吳先生畫技堪稱一絕。你要是不趁此機會討點墨寶,你呀就瞎眼了。”
鄭晴的算術。王翰地詩才,周掌櫃都見過了,就是對吳道子的畫技不太相信,遲疑着不回話。吳道子清高之人,哪想爲他作畫,微微一笑道:“周掌櫃,別聽馬掌櫃擡愛,在下只是粗通畫技,不敢言高明,不要污了你的筆墨。”
就是嘛,周掌櫃點點頭道:“好說,好說。我給你們添幾個菜。”他是精明人,無論如何,馬致中已經提出來了,即使他不討墨寶,也要有所表示,要不然馬致中臉上不好看。
王翰端起酒杯,遙向周掌櫃一舉:“謝周掌櫃。”
陳晚榮卻是在桌上輕拍一下,道:“周掌櫃美意,我們心領了。只是,無功不受祿,我們不能領受。周掌櫃以爲吳兄畫技一般,大錯矣,何不一試?”
“陳兄!”吳道子忙阻止。
陳晚榮彷彿不明白一般,盯着周掌櫃往下說:“要是吳兄不能一舉成名,今天酒客的吃喝我請了。”
望江樓是曲江之濱最大的酒樓,來這裡的酒客中不乏名士,吳道子真要在這裡揮毫一通的話,說不定會一舉成名。今天有王翰的千古絕唱,再有吳道子作畫,詩畫皆具,必成千古佳話,流傳於後,人生際遇如此,夫復何求?
再說了,這也是讓吳道子成名的一種方式,何樂而不爲?
周掌櫃愣住了,馬致中一拍桌子,聲調提得老高:“周掌櫃,還不去拿畫布畫筆?磨蹭個甚呢?”他自然是要助陳晚榮成事了。
一連應了幾聲,周掌櫃象肉球一般滾了出去。
吳道子埋怨起來:“陳兄,你這是何苦呢?”
陳晚榮笑容不變,反問一句:“吳兄,你可知王勃是如何成名的麼?”
王翰應聲接過話頭,吟詠起來:“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軸。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千古名句是也!妙妙妙!”這是王勃《滕王閣序》裡地佳句,千年不衰之作。
王勃雖是少小成名,真正讓他成爲千古大家地就是這篇《滕王閣序》。當他赴宴之時,爲人瞧不起,一篇《滕王閣序》還沒有寫完,已是滿座皆驚了,從而一舉成名,奠定了在中國文壇的巨匠地位。
吳道子明白陳晚榮地用意了,他現在落拓,生活困窘,缺的就是一個成名的機會。望江樓雖不是最好的地方,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真要作畫地話,說不定真能一鳴驚人,抱拳一禮:“謝陳兄!”
鄭晴輕輕擊掌:“好!我們就等着欣賞吳兄大作了!”
王翰也是高興,端起酒杯道:“來,我們預祝吳兄大名顯於天下!”衆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望江樓是名士聚集之處。時不時就有名士要吟詩作畫,討要墨寶,這些東西都是現成地,周掌櫃片刻就回轉。身後跟着一個店小二,把墨寶奉上。
“請!”周掌櫃兀自不信,出於禮節,淡淡的道聲請,雙手抱在胸前,站到一邊靜觀。
吳道子動手,把畫布打開,搖頭道:“煩請周掌櫃換一張大的,此三尺布不顯我功力。”
“先畫一幅,再換。”周掌櫃不想浪費畫布。
陳晚榮什麼也不說。掏出一個金餅扔在桌上:“送一塊上等畫布來。照吳兄說的辦。”
看着金餅,周掌櫃有些猶豫。馬致中清咳一聲,周掌櫃拗不過了,吩咐一聲,店小二自去辦理。等到店小二回轉,手裡拿着一塊畫布。陳晚榮他們幫着展開,一丈長短,數尺寬,吳道子點頭道:“就它!”
王翰幫着張羅筆墨,陳晚榮他們幫着鋪在地板上。吳道子拿起畫筆,站到畫布前,想都不想,提筆就畫,只畫了幾筆。周掌櫃尖聲驚叫起來:“夜光杯。夜光杯,是夜光杯!”
他說地一點也沒錯。吳道子畫龍的正是夜光杯,晶瑩透明,色彩斑斕,宛如翡翠,和桌上的夜光杯沒有區別。更神奇的是,畫中地夜光杯更加美觀大方,杯中地葡萄酒纖毫可見,酒香四溢,讓人升起浮三大杯的衝動。
“好!”陳晚榮他們齊聲喝彩。
周掌櫃不住搓手,讚歎起來:“我雖不是讀書人,可我見過別人作畫,總是要沉思一陣子,然後下筆。如吳先生這般,不凝思,下筆如有神助者,第一遭見到!吳先生大才,周某不識,多有得罪,請吳先生恕罪!”抱拳行禮,恭敬得緊。
以吳道子地天才,誰能不服呢?他這是前倨而後恭,馬致中呵可一笑,在他肩上輕拍:“老周,你準備請客吧。”
“一定,一定!”周掌櫃欣然應允,撫着圓圓的肚子,一個勁的樂:“周某今天算是開眼了,數術、詩才、畫技皆是一絕,何其幸哉,何其幸哉!”
正說話間,吳道子已經畫好五隻夜光杯。畫到現在,意興橫飛,不可收拾,拿起一枝筆叨在嘴裡,左手握一枝,右手拿一枝,雙手齊出,兩枝畫筆上下翻飛,揮灑自如,毫無滯遲之象,比用一枝筆還要熟練。
尋常人就是用一枝筆如他這般熟練都很困難,他卻用兩枝不說,所作之畫竟然無絲毫缺陷,就跟用一隻筆畫出來一樣。王翰擊掌嘆息:“原以爲吳兄作畫如我一般,一枝筆慢慢畫,沒想到吳兄竟有舞雙毫地本領,佩服,佩服!”
這話說到衆人心裡去了。陳晚榮知道吳道子畫技蓋世無雙,也是沒想到他居然有這等本事,不住點頭,讚歎不已。
鄭晴對文墨事地眼光比陳晚榮高明多了,點評道:“雙手揮毫雖難,並非不可爲。難就難在如吳兄這般揮灑自如,所畫各不相同,而又協調完美,宛如一枝筆繪就,誠大才是也!”
吳道子正在興頭上,並沒有說話,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卻是越畫越快,臉上泛起紅光,眼裡神光閃爍,意興飛揚,與適才地吳道子截然不同,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就在衆人的點評中,吳道子畫出五個人,一看就知道是陳晚榮,鄭晴,馬致中,王翰還有吳道子自己。五人圍坐,或舉杯,或用筷,形態不同,神態各異,各有特點,神韻宛然,彷彿活人一般。
“吳兄這是畫的飲宴圖,妙妙妙!”鄭晴輕輕擊常,讚歎不已。
吳道子只是略一點頭,又凝神畫起來。只片刻功夫,佳餚出現,色香味俱全,讓人喉結抽動,恨不得馬上大吃一頓。
出口氣,略一停頓,吳道子再次揮毫,畫出背景,點綴起來。畫完,把筆一放,抹抹額頭上的汗水,吐口氣,笑道:“獻醜了!”
沒有人應和,更沒有人誇讚,又一次沉默了,衆人盯着畫發呆。過了一陣,陳晚榮率先反應過來,讚道:“絕世之作,絕世之作!”
一語驚醒夢中人。鄭晴他們這才反應過來,齊聲讚歎。王翰一邊擊掌一邊讚歎:“這畫要是我來畫地話,沒有十天不可能畫成。吳兄卻是一氣呵成,難也哉。難也哉!就算是我來畫,也不可能畫得如吳兄這般有神韻,見識了,見識了!”
他這話說到衆人心裡去了,不斷附和。
吳道子微微一笑:“王兄,還得勞駕你,題上你的大作。”
“吳兄高看,王翰自當從命。只是,王翰筆力不到,恐污大作。”王翰謙遜一句。也不客氣。拿起筆在畫上題下“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題完,把筆一放,抱拳一禮:“獻醜了,獻醜了!”
吳道子把筆遞給鄭晴道:“有請鄭小姐題字。”
鄭晴笑着婉拒:“吳兄高看,恕小女子不能從命。”
吳道子大笑道:“要不是鄭小姐算術一絕。何來夜光杯,何來這畫?”
這是大實話,陳晚榮笑道:“晴,你就題吧。”
得到陳晚榮鼓勵,鄭晴也就不客氣了,提筆寫下“聚飲圖”三字,放下筆,抱拳道:“不到之處,不要見笑。”
王翰首先點評起來:“鄭小姐秀外慧中。一手好字。不讓鬚眉,見識了。見識了。”鄭晴的字除了女兒家不能克服的娟秀,力道稍顯不足以外,地確是好字。
周掌櫃搓着手問道:“這畫得多少錢?”
吳道子哈哈一笑:“送你了。”
周掌櫃大喜過望:“我把畫裱好,掛起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各位請稍等,我去去就來。”一溜碎步的去了。
衆人重新落坐,陳晚榮舉起酒杯:“來,我們敬吳兄一杯。”衆人舉杯,碰一下,幹了。
吳道子神采飛揚,連呼痛快:“作畫就是要這般纔對勁。來,敬你們一杯。”又是一碰,喝乾。
腳步聲響起,周掌櫃迴轉,身後跟着幾個夥計,端着托盤進來。不等他吩咐,夥計把菜餚放下,周掌櫃抓起酒壺,給衆人篩上,自己端起一杯道:“各位,來,我敬你們一杯。”
陳晚榮擺手道:“周掌櫃,總得有個名目。”這是在刁難他,誰讓他適才瞧不起吳道子?
周掌櫃明白陳晚榮的意思,一迭連聲道:“那是,那是。適才多有得罪,周某自罰一杯。”喝乾,再斟上,端起來:“這杯是敬各位大才的。這頓飯,我作東。”
陳晚榮這才舉杯,衆人喝乾。周掌櫃放下酒杯,叫夥計把畫弄走,抱拳行禮,作別而去。
吳道子端起酒杯,道:“我敬各位一杯,謝多各位相助。”看得出,他的興致正濃,陳晚榮他們自然是相陪了。
大家心情舒暢,這酒喝起來就別有韻味了,放開了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卻聞一片驚雷似地聲音響起:“吳道子,吳道子!”
聲音來得突兀,不由自主地放下酒杯,盯着吳道子,他卻是不一副不明所以。這一來,衆人都糊塗了,齊聲問道:“怎麼回事?”
這問題誰也無法回答,除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別無他途。蹬蹬腳步聲響起,周掌櫃滿頭大汗的進來,衝吳道子一抱拳,以乞求地口吻道:“吳先生,你得救救我。”
吳道子丈二金剛般,摸不着頭腦,問道:“周掌櫃,你這話從何說起?”
“哎!”周掌櫃嘆一口氣:“還不是那畫惹的禍麼?我們剛弄出去,正好給幾個讀書人撞見了。他們問是誰畫地,我當然是實話實說了。這下好了,他們追着我吳先生在哪裡?我本想告訴他們,可是轉念一想,要是告知他們,吳先生就沒法吃酒了,就說這是以前畫地。”在臉上拍一下,很是懊惱:“我說話不走腦子,這是自作自受。讀書人指着畫說墨跡未乾,怎麼可能是以前畫的,是新作,吳先生一定還在酒樓裡。我說吳先生正在喝酒,好歹也得等吳先生吃飽喝足了。這話,讀書人倒是聽進去了,自去吃喝。”
陳晚榮問道:“後來呢?”
“他們吃喝了一陣,又追着我問吳先生在哪裡,要來拜會。現在,他們不是幾個人,好幾十個了,要是人人都來,吳先生還不遭罪?”周掌櫃額頭上地冷汗又流下來了:“我只好穩住他們,來告知吳先生了。”
陳晚榮一跺腳:“你這不是在告知他們吳兄在這裡麼?”吳道子成名固然是好事,可是粉絲多了,很難受的,要陳晚榮不埋怨都不行。
周掌櫃聽得莫名其妙,一愣道:“我沒知會他們?”一語未了,門一下給推開了,門口聚集了幾十個讀書人,齊聲高叫:“吳道子!吳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