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給的香油錢自然不會多,也就恰恰好好剛夠稱上一盞燈油。
薛琬並不在意,她昨夜剛得了一注財,現在不差錢,之所以將護國寺的名頭擡了出來,不過是想要一個正大光明出府的機會。
寂靜無人的夜裡倒也罷了,邊角門左右無人,她有鑰匙,幾乎可以說是來去自由。
但大白天的,就沒那麼方便了。
嗯,雖然她懷揣着神奇的化妝術,完全可以將自己和小花改妝成府裡的婆子丫頭矇混出去。但,這不還得矇混嗎?費事。
而爲了今夜赴會君悅樓,她還需要做一些準備。
望月閣裡,薛琬在圓月的臉上塗上各種粉霜膏液,小半柱香後,銅鏡前就出現了一張與她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面容來。
圓月不敢置信地望着鏡子裡的人,忍不住小聲驚呼,“老天爺啊,這......這是我?”
薛琬輕輕彈了一下圓月的大臉盤子,嘆了口氣,“你要是瘦一點就更像了。”
她前世在千機司十年,從世間最好的易容大師閻崖子處學得神技,不論是什麼樣的相貌,都可以只憑一雙手造出來,簡直可以說是惟妙惟肖。
如今受限於財力,無法獲取最好的原料,只能用些尋常的胭脂水粉打底,但卻也能將人畫得七八成像。
然而,容貌可以模仿,身材體型卻很難複製。
以她身邊最得力信任的兩個丫頭來說,小花的身形和自己更貼近一些,但小花膽大潑辣遇事不慌適合跟着她出門闖蕩。
圓月則更圓滑些,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適合將她安放在“薛七小姐”的位置上應付形形色色的人物。
薛琬想了想,“圓月,從今兒起,你每月漲一兩銀子月例,不過每日只能吃一塊肉。”
圓月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兩句,到底還是熄了火,“哦,我瘦,我瘦下來還不行嗎?”
生命誠可貴,吃肉價更高,若爲小姐故,兩者皆可拋!
她圓月,爲了能當好小姐的替身,別說一天只能吃一塊肉了,就是一塊都不能吃了,也得咬着牙和着血撐下去!再說了,小姐只說不能多吃肉,也沒有說不能多吃魚,嘿嘿。
薛琬親自將幃帽替圓月戴好,“出了這道門,你就忘記自己是圓月,舉手投足行事之間,都要將自己當成是我。我們聲音略有分別,熟悉的人能聽得出,所以,你儘量少說話。”
她頓了頓,“時間緊迫,只能如此,等改日有空,我再教你怎麼學我說話。”
以後,要仰仗圓月扮演她的時候太多了,這件事還是得仔細準備的。
說到替身,薛琬不由自主想到了一個人。
前世她家破人亡之後,先是被沒入了官樂坊,後來被薛家的政敵使壞,居然輾轉將她賣入了勾欄院,春月樓的老鴇見她是個絕色,通身上下都是世家貴女的傲氣,料到她出身非凡,必便有心要吊吊皇城這些老爺公子的胃口,居然搞了一個轟動全城的花魁拍賣大會。
只要有人出得起足夠的價格,就能買到春月樓花魁娘子的初夜。
薛琬想到了那個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夜晚,她被粗粗的鎖鏈困在了繡房的牀上,鮮紅的牀幔像是刺目的鮮血,將她整個人吞沒。
她已經無暇哀傷父親的去世家族的傾覆,也沒有力氣去想接下來會遭遇何等可怕的事情。
當時,她一心只想要死。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挪動自己被捆成條狀的身子,不要命地撞向了牀頭的鐵案,有一雙溫暖的手拖住了她的額頭。
那個穿着紫色錦袍的男人說,“國子監祭酒薛大人至死不肯承認參與襄陽王的謀逆,連被斬首時,身體都跪得筆直。他的千金卻什麼努力都不肯做,就想死在這樣骯髒的地方。薛琬,你就是這麼一個毫無骨氣的孬種嗎?”
那就是陳王,後來位登極鼎的皇帝陛下!
陳王和他的貼身護衛隱東親自將她從上了鎖的繡房救出來,但奇怪的是,拍賣會卻依舊按時舉行。
有人替代她成爲了那夜的拍賣品。
陳王說,“知道春月樓花魁就是薛家七小姐的人並不少,所以,我不能貿然將你帶走,得有個人替代你。你放心,她叫寅馬,是我早就爲你準備好的死士。”
那天夜裡,拍得初夜的恩客春風一度之後前腳剛離開,後腳春月樓花魁的閨房裡就走了水,名聲大噪的花魁娘子將牀幔澆上了燈油,然後扔下了火燭,將自己燒成焦炭死在了屋中。
從此以後,世上就再也沒有了薛七小姐。
兩年後,當薛琬入主千機司時,陳王送給她一個禮物。
他笑眯眯地指着一個與她生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說,“琬琬,你還記得她嗎?她是寅馬,以後,就是你的專屬替身了。”
薛琬想到了那個火光嘹亮的夜裡,心中滿是愧疚。
她對寅馬說,“以後,你就叫彎刀吧。”
死士替身,生來就是準備好了要爲主人犧牲的,說白了,不過就是主人的一件人型盾牌罷了。
但薛琬對彎刀,卻是真心實意的。
直到她莫名其妙死掉之前,她都沒有讓彎刀受到一丁半點的磕傷絆傷。
“彎刀......”
薛琬忍不住低聲一嘆,“我的死,是你做的嗎?”
“小姐,侯夫人身邊的李嬤嬤來了!”
小花的話打斷了薛琬的遐思,她衝着圓月點了點頭,“自信一點!”
既然是要去護國寺,就有可能遇到勳貴之家的眷屬,靖寧侯愛面子,侯夫人在場面上也向來都竭盡所能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哪怕是心中不快,也還是派了輛四轅馬車過來送薛琬去護國寺,跟車的則是侯夫人身邊還算體面的李嬤嬤。
小花扶着圓月上了馬車,三房也跟上了幾個丫頭婆子,薛琬則是將自己裝扮成了小丫頭混在了人羣中。
三房的人都以爲這個小丫頭是侯夫人派來的,侯夫人的人以爲她是三房的,倒是沒有人去追究她的來路。
在去護國寺的路上,有個老婆子憋急了要解手,便去了東街的成衣店裡暫停,不過一進一出一會兒的功夫,馬車再出發時,早就不知不覺少了兩個人。
薛琬和小花從成衣店出來的時候,已經不再是丫頭的打扮,而是變成了兩位翩翩公子。
小花還是頭一次穿男人的衣裳,她好奇地扭來扭去,“小姐,我們穿成這樣是要去哪?”
薛琬衝她笑了笑,“城頭有家悅來茶坊,那裡的說書先生不錯。我們過去喝一壺茶,聽一段書,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