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青爹擡眼打量對面坐着的女子,她衣着華貴,氣質不凡,一看便知道家世不凡。
此刻她端坐在哪裡,雙手自然的垂放在膝蓋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應該只是閒聊問的吧,松青爹心裡暗自嘀咕一聲,覺得自己剛纔表現有些過度緊張了。
他放下手裡的茶碗,緩緩道:“我祖籍奉節,早年隨家人來了重慶府討生活,再沒有回去過。”
於洋便是奉節的,薛沐洵心裡跳了下,臉上卻沒有什麼神情變化。
“奉節聽說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呢,可惜我沒有去過。”她閒聊似的繼續往下說。
或許是因爲放下了戒心,也或許是因爲提到了家鄉這個許久沒有提的話題,松青爹神情放鬆下來,“姑娘若是有緣一去,一定要去嚐嚐火神廟前的燒餅油茶,那是我們奉節的一絕呢,還有南山禪寺,去哪裡拜佛最是靈光了。”
“哦?真的嗎?”薛沐洵眼睛亮了下,“那倒要去拜一拜了。”
他想着女孩子家的心願無非就是嫁個如意郎君,生個胖娃娃之類的心願,松青爹笑呵呵的點頭:“我們奉節的大姑娘,小媳婦啊,最愛去南山禪寺拜佛,那裡香火望得很哩。”
正說着話,松青娘端着一個粗瓷大碗進來,放在了薛沐洵跟前,雙手在衣襟上抹了抹,神情拘謹道:“家裡沒什麼好茶,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薛沐洵接過茶碗,粗瓷茶碗裡飄着一些細碎的茶葉沫子,泛着陳舊的茶香。
先前松青爹端的茶碗裡,並沒有茶水,只是白水。
這估計是他們家裡僅剩的茶葉沫子,薛沐洵看兩人都神情不自在地盯着自己,便笑着喝了口茶:“正好口渴了,多謝嬸子了。”
松青娘見她臉上沒有絲毫的嫌棄之色,心裡的緊張和不自在消散不少,搓着手笑:“姑娘不嫌棄便好。”
松青爹見她放下茶碗,便接着剛纔聊天的話題問道:“聽姑娘說話的口音,也不是重慶府人吧?”
薛沐洵點頭:“我家在京城,來重慶府是找個人,剛纔大叔說奉節的南山禪寺很靈,我正想着擇日去拜拜呢,保佑我早日找到人。”
松青娘聽了不由關切的問道:“怎麼姑娘還沒找到要找的人啊?”
薛沐洵搖頭嘆息:“重慶府那麼大,要找個人談何容易啊?何況我找的這個人還是很多年前便失去了聯繫,實在不好找。”
她說着,似乎忽然意識到般笑了笑:“說來也巧,大叔姓於,我要找的人也姓於呢。”
“這倒是巧了。”松青娘沒察覺出什麼,笑呵呵的附和。
松青爹臉上的笑容卻頓了頓,搓了下手:“可惜我們人微力薄,幫不了姑娘尋人,這重慶府姓於的人不知凡幾,姑娘想來也要費一般功夫了。”
薛沐洵頷首,“可不是嘛,不過好在也不是全無線索,我要找的是先獻王府左長史於洋大人的後人,如今獻王府後巷子裡住着的老人想來對於家還是有些印象的......”
“砰!”松青娘驚的站直了身子,不小心帶翻了桌上的茶碗,茶碗滾到了地上,在地上滾了幾個圈,最後才停了下來。
松青爹也站了起來,慌忙去撿地上的茶碗,嘴裡責備着松青娘:“老婆子,你看你,做什麼這麼冒冒失失的,還不快下去拿抹布進來收拾一下。”
松青娘白着臉,慌亂的拿袖子去擦桌上的水,又聽丈夫說讓自己拿抹布,急急的轉身去尋抹布。
這一出去,再沒有進來過。
“嬸子沒事吧?”薛沐洵關心的問道:“怎麼好好的突然.......嚇我一跳,我還以爲嬸子認識於洋大人呢!”
松青爹僵硬着臉笑了笑,想說什麼,卻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咳了半晌,才擺着手,斷斷續續的道:“姑娘說笑了,我......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裡認得什麼做官的啊。”
薛沐洵垂了垂眼眸,提出了告辭:“.......本是路過,進來看看,改日有時間再來看望大叔和嬸子。”
松青爹沒有挽留,薛沐洵前腳剛走,後腳松青娘就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他爹,這....這姑娘到底什麼人啊?尋咱們家做什麼?會不會是......”
松青爹沉着臉坐在椅子上,聞言輕輕搖搖頭:“我也猜不透這姑娘的身份。”
“那你說她是不是已經猜到了咱們家的身份,所以才故意來試探的?”松青娘臉色有些發白,一把拉住丈夫:“他爹,要不我們趕緊再搬家吧?”
松青爹沉默許久,才嘆道:“搬家,咱們還能往哪裡搬啊?”
松青娘怔怔的望着丈夫,又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屋,喃喃的流下眼淚:“是啊,如今還能往哪裡搬啊?”
這些年,他們從不敢在一處地方住的時間過長,一是怕住的時間長,與周圍的人熟識了,會被人查到身份,二也是因爲家裡進項有限,境遇一日不如一日了。
十八年來,他們先後搬了五次家,平均四到五年便會搬一次家,從剛開始的獨門獨院的宅子搬到擁擠些的小院子,再搬到衚衕裡的小院子,最後到這最窮苦的巷子裡。
現在他們已經家徒四壁,再搬,確實沒有地方可搬了。
“都怪我不善經營,唉,才落得如此境地。”松青娘自怨自艾。
松青爹握住她的手,搖搖頭:“怎麼能怪你,這些年家裡家外都靠你在操持,都怪我沒有本事,怪我......”
“這怎麼能怪你,”松青娘落淚,“只能怪咱們命不好,偏偏遇上......”
松青爹緊緊握住松青孃的手,神情忽然堅定起來:“該來的總歸要來,這一次咱們不躲了,再不躲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這樣來個了結也好。”
“如果他們再上門,你帶着松青離開,我獨自一人面對,這樣以後,你和松青也不用再躲躲藏藏,松青也能正經說門像樣的親事了。”
松青娘嘴脣哆嗦了下,哭的更兇了,她這些年唯一掛心的便是兒子松青的親事,至於女兒松溪,她早已經當沒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