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那一天,花園裡灑滿了燦爛的陽光。
“喂,你是誰啊?爲什麼會在這裡?”對於總是想方設法逃掉一切禮儀課程的正處於性子最野最難以管教時期的弗林斯家大小姐,瑪麗來說。對除了父母以外的所有人都沒有必要使用“禮貌”的語氣和態度,當然也包括面前這個很是不起眼的小鬼頭。
出乎瑪麗預料的,是那個小鬼頭像是被她嚇到了一般後退了一步,蒼白的臉頰涌上兩團紅暈,嘴巴也是閉得緊緊的,瞪着一雙幽深的黑眼睛,一副軟弱的樣子。
“小姐,這位是您的哥哥,穆宸少爺。”跟在那小鬼頭身後的管家爺爺上前了一步,恭敬地向她介紹着。
聽了這話,黑髮的女孩愣了下,尖叫道:“不可能!弗林斯家的小孩只有我一個!而且,你明明比我還要矮!”
管家一副被問住了的樣子,沉吟着不知該怎麼回答。倒是那小鬼頭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瑪麗,終於開了口:“那是因爲你站在臺階上。我今年已經九歲了。”
只有六歲的瑪麗睜大了眼睛,實在是難以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麼被打敗了。
而那個男孩,格外瘦小的,似乎名叫做穆宸的男孩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他擡頭看着瑪麗,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着:“弗林斯家的孩子確實只有你一個。我是‘無姓者’。”
臉上的紅暈不知何時已經褪去,燦爛的陽光下,男孩的臉色蒼白,眼眸卻格外地漆黑。
陽光……爲什麼總是那麼燦爛呢?
“瑪麗大人,今天的天氣很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呢?”“瑪麗大人,天亮了,我幫您把簾子拉開吧?”柔和的聲音,來自站在牀邊的侍女,這個日漸衰落的家族中還留着的不多的傭人之一。
很久很久,侍女一直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牀上終於隱隱傳出了一聲極輕的“嗯。”她才緩緩走到牀邊,拉開了嚴實地籠罩住整張大牀的厚重牀帳。
許久不見的陽光一下子灑滿了牀面,金色光芒很是刺眼。眯起了眼睛,瑪麗莫名地煩躁了起來,一把抓起身邊隨便什麼東西便猛地砸了過去,伴着怒吼:“誰讓你隨便拉開的?給我滾!”
猝不及防之下,侍女被厚重的精裝版《古代魔法史》狠狠地砸中了胸口,一連退出好幾步。
大概是這樣的事實在是太常發生了吧?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地低頭道着歉,同時低頭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書本放回桌上,又把剛拉開的簾子按原樣嚴嚴實實地拉好。良久,見牀上再沒了動靜,才規矩地退了出去。
瑪麗緩緩坐起身,偏頭看着陽光在簾子上留下的一片耀眼光斑,湛藍的眼眸裡滿是失神,雙手卻緊緊地抓住了身上蓋着的被子,瘦得皮包骨的手背上,一條條青筋鮮明地突了出來,看起來很是猙獰可怕,一點也不像是貴族出身的可愛女孩……
又,這樣了。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
就算是身上隨時都帶着能讓人鎮靜安神的項鍊,整間屋子裡也放滿了從各地蒐羅來的能使人鎮定心神的魔法物品。但還是……
要壓抑不住了,腦子裡的暴動掙扎一天比一天強烈。總是在那麼一晃神的瞬間,突然的衝動就能控制她的身體和行動,然後……
意識漸漸回籠,瑪麗鬆開手,掀開了簾子,走下牀來,望着從窗□進的刺眼的陽光。
瑪麗不喜歡她那個哥哥,顯而易見的,她的哥哥也並不喜歡她。
或者說,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總是一個人默默坐着,還整天冷着一張臉的古里古怪的傢伙似乎不喜歡任何人。因爲,瑪麗叢來沒有見他笑過。
不管,面對着誰。
“住手,瑪麗。”清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喧鬧的廣場一下子靜了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靜,所有人都轉過了頭,看着那一直以來都因爲沉默寡言而被大家忽略了的男生。
瑪麗纔不會聽他的話,可是手上皮膚感受到的灼熱溫度讓她不得不鬆開了緊抓着女生衣領的手,只好冷哼了一聲:“是她先偷我東西的!”一貫盛氣凌人的語調,聽起來竟不知爲什麼有些發虛。
穆宸,她那在家以外的地方從來沒有和她扯上過任何關係的名義上的哥哥,並沒有理會瑪麗。卻走到了那小偷身邊,很是溫和地笑了笑,又和她交談了幾句。這才轉過身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說以後不會再犯了,你放了她吧。”
那麼溫和的笑臉,在轉過來之後就化成了一片冰霜。
瑪麗很是危險地眯起了眼睛:“憑什麼?”“你的東西又沒有真的被偷走。”穆宸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淡然,倒是引起了不少圍觀羣衆的另眼相看——畢竟,那是瑪麗·弗琳斯。
“而且,你比她強,不應該欺負她。”似乎是想了想,男生又在話尾添上了這麼一句。
這算什麼啊!身爲哥哥不是應該庇護自己的妹妹嗎?
但,穆宸的話卻很得周圍羣衆們的贊同,眼見着現場氣氛漸漸轉變。瑪麗聰明地選擇了離開——即使有弗琳斯家族撐腰,現在尚且年幼,力量不強的她也是不敢引起衆怒的。
“哼,居然替一個小偷說話,真是丟弗琳斯家的臉。”
在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就匆匆離開的她身後,男生低沉的聲音輕柔卻執着地傳了過來:“我不是弗琳斯家族的人……只不過是個無姓者而已。”
無姓者……嗎?現在想起來,那的確應該是她那個哥哥穆宸最爲介意的事了吧?可有一件事卻是他始終都不知道的……
那個時候,瑪麗才十來歲。雖然她總是喜歡擺出一副“身爲貴族高人一等”的樣子來鄙視其他人,但她實在太年幼,對於“無姓者”這樣複雜的概念其實原本是完全沒有認識的。
多虧了她那苦大仇深的哥哥總是念念不忘這三個字,瑪麗纔會難得好學地詢問了它們的含義一直記在心中並且深刻地活學活用……
然後,直接導致穆宸後來陷入了被牢牢控制的悲慘境地……
回想起幼時的事,瑪麗微微勾起了嘴角。
由於母親早亡,而以父親爲首的其他人又因爲深知她的未來而從來都不忍管束她。瑪麗的一生都非常的隨心所欲,儘管因此養成了她扭曲的個性,卻也使得她十分開心地過完了這一生……
沒錯,一生。
瑪麗今年十七歲,正是最美好的年紀。
應當像她所有的同齡人那樣,每天享受着那彷彿無窮無盡卻又無限短暫的青春,肆意揮霍浪費着這大把的好時光,從不考慮將來是否會感到心痛與後悔……
然而,她卻在這裡,帶着她姣好的青春容顏,守着一座空蕩蕩的大房子和一個正漸漸步向滅亡的家族。
每天,精心策劃着自己的,那不久之後就會到來的,死亡。
“爸爸!”
當小小的瑪麗從夢中驚醒,像以往一樣抱着軟軟的枕頭抹着淚眼來到父親的睡房前的時候,迎接她的,卻並不是父親一如既往的慈愛笑容,而是,地獄。
枕頭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女孩震驚地睜大了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烏黑的眼眸裡卻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瑪麗,跑……”驚醒女孩的聲音,來自被掐住了脖子按在牆上的,她那個一向處不攏的哥哥,那一向死氣沉沉的聲音裡首次出現這麼生動的情緒。
男孩正奮力地掙扎着,卻依舊掙脫不開那雙有力的手臂,屬於父親的手臂。
他們共有的父親,在貴族之中向來以冷靜儒雅而著稱的弗琳斯家的家主,此刻滿臉猙獰,眼眸裡的藍色淺得彷彿水流,卷着深深的瘋狂的漩渦。
垂在額前的淺栗色髮絲隨着他的動作晃動着,伸直的雙手緊緊掐着自己的兒子,手臂上青筋暴露,足見他的認真。
“……爸爸?”黑髮黑眼的女孩,顫抖着嘴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砰”伴着響聲,男孩突然被舉高,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而父親,轉開了目光,望向了呆愣在門口的小女兒,眼裡的瘋狂越發濃厚……
“瑪麗!”男孩大概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卻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把女孩壓倒在地上,閃過了他們的父親那揮舞出的巨大手掌。
還沒有完,一切都還在繼續,女孩鏡子般的純黑眼瞳裡清晰地映出男人的身影,緩緩靠近,漸漸,變大……
“不要看,瑪麗。”一隻瘦小的,不斷顫抖着的手掌輕輕擡起,蓋住了女孩的雙眸,遮擋了她的視線,“父親他,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唔……”
輕柔、緩慢而沉靜的安慰聲猛然中斷,抱着自己的手臂募然縮緊,又漸漸放鬆。
明亮的火元素在黑暗裡集中,環繞在兩兄妹身邊。男孩緩緩爬起身,轉過身面對着被自己的結界擋住的父親——以他的年紀而言,不念咒施放出的這個並不穩定的結界可以說是令人大開眼界的。
“父親大人,抱歉了……我,做不到……”在男孩低低的喃喃聲中,女孩擡起頭,視野被一個瘦小,看起來卻很是可靠的背影充滿……然後……
空氣猛然變得灼熱,有巨大的火舌從那背影上方躥出,霎時,染紅了整個世界……
“瑪麗!你……”
今天一整天都在公交車上倒來倒去,實在是來不及趕回來……所以更晚了……
嗚嗚……一想到明天還要再來一遍就忍不住想……唉……
最近的劇情有點水,所以這章來講講瑪麗。
她還是很可憐的,但是,她是一個變態,這一點請務必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