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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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9月29日,星期日。

早上七點,倫敦附近的貝波鎮白玉蘭大街33號,格林德沃宅邸的起居室。

管家路易斯·路易在進行每天例行的工作,熨報紙。

或者確切來說,他在熨幹、熨平大概四十多份、來自世界各地的麻瓜報紙,利用魔法改造過的麻瓜蒸汽熨斗。相對應地,所有魔法世界、巫師刊印發行的報紙都已經用魔咒處理過,此刻正整整齊齊地碼在桌子的另一頭上。

——這是路易斯·路易的習慣。他堅持不該用魔法解決一切,無論魔咒對麻瓜報紙是不是對巫師報紙一樣有效;他認爲人們應該正視這種本質上的不同,巫師抑或麻瓜屬性意味着它們天然要求被區別對待。而無論在麻瓜還是巫師的專業的管家學校都受過嚴格教育,並且以絕對優異成績畢業的路易斯·路易,當然非常瞭解對待和處理它們的最佳方式。

毋庸多說,“熨報紙”是典型的麻瓜行爲——這種工作,最初緣起就是因爲不成熟的麻瓜印刷技術,因爲使用的油墨品質低劣、不易幹,爲了防止油墨沾染手指,纔要求在呈上報紙前首先經過這一步驟。而魔法世界、巫師家庭,各種快乾魔咒簡明實用,只要揮舞一下魔杖,任何問題都能被完美處理。就貴族管家這一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的職業來說,“熨報紙”這項工作被加入到日常工作的時間其實還相當短。但隨着印刷技術的飛速發展,絕大部分正規的報紙、出版物都不再存在油墨污染這一類的問題,尤其是貴族或者有身份人家訂閱的報紙,其質量都能得到充分的保障,於是非常自然地,這些工作從管家工作的清單上面漸漸地消失蹤影。

不過,這種一般情況並不適用於格林德沃。倒不是說路易斯·路易對這項工作的存在與延續有多高的熱情和執著,而是那些輾轉送到白玉蘭街33號的麻瓜報紙,其中相當一部分在被遞呈到格林德沃主人手裡之前很有必要進行這一項的處理。這主要出於兩方面的原因:第一,它們經過了至少一次的轉寄。不像魔法世界的信件、物品可以直接郵遞給麻瓜世界的收件人,當巫師需要從麻瓜世界向魔法世界郵遞信件物品時必須經過一次中轉,不管是通過魔法部建立的信息/物品交換通道還是巫師的個人行爲。當然,格林德沃自然有專人負責兩個世界的轉遞銜接。這種曲折往往會在郵遞的內容上表現出來。當《太陽報》、《真理報》、《紐約時報》、《聯合早報》、《讀賣新聞》之類報紙皺皺巴巴地出現在自己眼前,路易斯·路易不會感到過分驚訝。第二,除去那些正規的、官方半官方的、大規模和集團化出版經營的報紙,寄到格林德沃宅邸的還有不下十種的各類小報——充斥着小道消息、花邊新聞和奇談怪論,總體信息的不實程度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這些小報通常只在一小部分羣體中流行,而它們的印刷質量,通常也很難令人恭維。

而訂閱這些麻瓜小報正是哈利·阿爾法多·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的指示。路易斯·路易對此沒有表示過任何不滿或者質疑,就像他從不對自己年輕的主人一期不落地訂閱《唱唱反調》的行爲多說一個字。事實上,路易斯很懷疑哈利·阿爾法多訂閱這些是出於他真正的興趣,鑑於他時常能夠從這種種的胡言亂語……異想天開中獲得靈感受到啓發。他也記得當初老狄休斯和阿爾法多是怎樣議論麻瓜記者的敏銳眼光和創造才能的:他們興致勃勃地比較這些小報上的報道與事實真相之間的巨大差異,逐篇分析所謂“可靠消息”和“有力證據”的來源以及文章本身的敘述邏輯,並且對涉及的政要、明星等公衆人物毫不客氣地評頭論足——就像兩個最普通的,喜歡看人熱鬧、八卦公衆人物的麻瓜。非常地有失體統,完全不符合純血巫師、世家貴族身份的行爲……但是,那是格林德沃大宅真正的娛樂時光,路易斯至今懷念那種充滿輕鬆和玩笑的家庭生活氛圍。

他不確定現在,他的阿爾法多少爺將會和誰一起發掘並分享這些信息所包含的娛樂價值。不像狄休斯天性的靈活善變,在格林德沃四十多年,他已經習慣以最嚴正、最標準的模式思考和行事;當來自世界各地的報紙和雜誌送到眼前,會最快速度地瀏覽內容,分析判斷出那些重要的、值得關注的信息並在上面作出自己的標記提示——就像任何一個合格的管家在“熨報紙”時候應該做的。只是這僅限於那些正規的、有信服力的報紙。對於那些小報,他能做的僅僅是把油墨吹乾、把報紙熨平而已。

儘管如此,路易斯·路易做得依然很認真。他準確地分出巫師和麻瓜的報紙,逐一處理,並在認爲有價值或需要注意的內容標題上標上不同的魔法標記。他需要在家養小精靈準備好早餐前完成這項工作,因爲和老狄休斯一樣,哈利·阿爾法多習慣將早餐和晨間讀報同時進行。

不過今天早上,時間或許比平時要寬鬆一點兒。路易斯·路易擡頭看起居室裡那座紅木鑲金的老式掛鐘,一邊這麼想。因爲今天、此刻,哈利·阿爾法多·佩弗利爾正和他的朋友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在德比郡、格林德沃的一處莊園,決定一起度過一個休閒的星期天。他們是昨天晚飯後動的身。依據通常的慣例,路易猜測他們會早起,騎馬兼巡視莊園領地,這之後纔是早餐,再接下來可能去划船、釣魚或者進行其他戶外活動。而這意味着,他有充足的時間處理報紙……或者不讓任何無聊的消息打擾兩個年輕人難得的度假,分走哪怕多一分鐘的時間。

他們都很勞累,阿爾法多和萊因哈特少爺,路易很心疼地想。到達英國後,九個月時間他們還是第一次到鄉間度假。在慕尼黑時這頻率至少是三個星期一次,而當老狄休斯還在的時候還要更高——老狄休斯喜歡寧靜的鄉村生活,因此他們幾乎在格林德沃的別莊度過每一個週末。儘管無論從哪個方面,阿爾法多對待娛樂休閒都非常有節制,但老狄休斯花費了很大的心思來確保他在休息日的時候遠離辦公室、實驗室、書房和諸如此類的地方。

而路易斯·路易總是很遺憾在這一方面,他對哈利·阿爾法多沒有像老狄休斯那樣大的影響。最起碼,作爲管家,他沒法命令自己的主人丟開工作去度假,只能通過暗示、建議年輕活潑的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先生這樣迂迴曲折的方法達成目標。令人欣慰的是,他的“小花招”通常都能夠在年輕主人的配合下取得成功——就像這一次一樣。

“親愛的路易斯,你笑得太得意了。”突然想起的聲音讓管家立即擡頭。如意想中的,狄休斯·格林德沃從起居室裡一個金質肖像畫框中向他舉杯,“阿爾法多是個比任何人都更聰明的孩子,無論你使出怎的花招,他從來知道要如何去體貼老人家的心意。”

“但我認爲那根本是你的主意,親愛的狄休斯老爺,我充其量是你意志的執行人。”路易斯·路易立即指出,“我完全認爲,促使阿爾法多少爺與我配合良好的真正原因在於您——您對少爺個人幸福的念念不忘,導致了從這幅畫像繪成至今你沒有哪一天能夠成功避免提及這個話題,只要你開口跟任何人說話。”

狄休斯聞言露出一個假笑:“哦,關於這個……拉斐爾剛好選擇這段記憶作爲調和顏料的魔力基礎,所以你該去追究他而不是我。”

“請允許我提醒,我的老爺,當初畫像的時候您按繪製標準肖像畫的慣例交給拉斐爾·提香先生作爲顏料調和劑的十二種情緒記憶,而他非常均勻地混合了你提供的每一種。”管家先生用最中肯又不動聲色的公正語調回答。“而且人們從來沒有聽說肖像畫的言行習慣和思維模式會和真人有本質差別,尤其提香先生繪製的標準像;人物不會表現出某些特定的偏執,如果他們本身沒有這方面強烈的傾向的話。”

“和你討論這個話題當真沒趣——尤其當我是畫像而你還不是。爲了公平,我決定推遲這一次的討論。”狄休斯扯扯嘴脣,換了話題,“所以今天你被那兩個聰明又體貼的小子拋在家裡了,我親愛的路易斯?”

“請再一次允許我提醒,阿爾法多少爺和葛雷特巴赫先生此刻在所有人爲格林德沃的莊園裡。因此他們不算離開‘家’,而我也沒有被任何人拋下。”他向那幅畫像深深地看一眼,“或者,老爺介意的是作爲新購入的家庭財產,阿爾法多少爺至今還沒有將您的畫像放進莊園的會客大廳這一事實?”

“我得說,路易斯,你跟隨我確實有不短的年頭……也許太長了一些?”

“跟隨在老爺身邊的每一天都讓我的見識和能力得到充分的增長,我真心地希望它能夠再長一些。”路易斯·路易露出異常誠懇的表情,狄休斯對此的迴應是從鼻子裡面毫不客氣的噴氣。“特別是阿爾法多少爺太過習慣在危險邊緣行走了,如果老爺還在的話,至少可以對他的冒險精神稍加控制一些。”

狄休斯頓時皺眉:“他又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了——在上次見鬼的回魂石戒指之後?”

“或許正是那枚戒指的延續,我的老爺。阿爾法多少爺在前天晚上從我這裡索要走了我的筆記,而針對那枚戒指上詛咒的研究纔剛剛開了頭。”管家頗有些無奈地對自己的前主人說,“這給我相當不妙的預感。尤其考慮到最近兩天,我沒有一次成功逮住蓋勒特先生——他的畫像已經有好幾天保持一動不動的靜坐姿勢了。”

“蓋勒特是不完全的肖像,他更多地像你而不是像我……我的意思是,活人的肖像通常和我這一類的不一樣,儘管他在大部分時間表現得沒什麼不同。”狄休斯沉吟,“所以這確實值得留神。不過,假如蓋勒特決定要做些什麼,我都確信那不會比他曾經嘗試的更糟糕。”

路易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永遠不可能比上一次做得更糟糕,老爺。”他頓一頓,“我僅僅是懷疑,霍格沃茲是否同樣有蓋勒特先生的畫像。當然,那很可能就是阿爾法多少爺帶去的複製品。但無論如何,我很不喜歡少爺接受他秘密指導的這個主意……即使還只是想法就令人排斥。”

凝視着他,狄休斯綠色的眼睛裡露出溫和與安撫的目光:“路易斯,無論如何,蓋勒特是個格林德沃——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他又微微笑一笑,“但即使霍格沃茲有他的畫像又怎樣呢?我們沒法倒溯時間。雖然感覺上肖像畫裡的我們還活着,但不過一段記憶,最大的能力就是按着記憶中的模式思考。但畫像最基本的規則就是絕對不允許畫框裡的肖像告訴現實中的本人任何它們被繪製成功這個時間點以後的東西,無論這些‘後來的’消息或知識是通過什麼樣的渠道途徑得知;這是無法抗拒的魔法鐵律,除非,能夠把調和顏料的記憶重新抽取出來並塞回腦子裡……而那是巫師們至今還在挑戰、並且完全看不到成功希望的東西。另外,雖說畫像和活着的本人之間可以交流,但不存在感情上的聯繫或者思想的共鳴——我們不可能因爲繪製了一幅畫像就多出一個頭腦思考,還能毫不費力地讓這兩個頭腦資源共享。”

“這真是一個安慰,狄休斯老爺。”路易微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但這同樣意味着,此刻蓋勒特先生並不認識阿爾法多少爺。除非您首先告訴他畫像裡面45歲的他已經與阿爾法多少爺熟識並相處愉快這一點。”他頓一頓,“儘管這繼續增加我的擔心。”

“說實話,我真的一點都不懷疑他們能相處愉快。因爲他們都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但同時又承擔着遠超過通常這個年齡所需要承擔的重大責任,並因此擁有衆多驕傲和煩惱。”微笑一下,畫像中的狄休斯·格林德沃隨即調整身體姿勢,擺出他一貫的、人們通常所熟悉的最端嚴的坐姿,“但是,他不會輕易離開,路易斯——目前我還沒看到這種必要。”

“我衷心地希望一切如您所想。”路易斯·路易向他欠身,“蓋勒特先生是格林德沃家族一位了不起的天才人物,然而阿爾法多少爺纔是家族此刻真正的、也是唯一的統領。”

狄休斯微笑:“你的偏心真是理直氣壯……光明正大,路易斯管家先生。”

“正如您一直了解的,狄休斯·阿爾法多·格林德沃老爺。”管家輕快地回答,“我只是在做作爲您指定的意志執行人應該要做的事情,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維護,以及保護哈利·阿爾法多少爺。”

“然後成爲那小子嘴裡‘愛操心的老混蛋’?親愛的路易斯,我提醒你這絕不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頭銜。”狄休斯嘆氣搖頭,不過神情變得同樣愉快,“繼續寵壞他吧,路易斯——我看到你在熨報紙,把所有的重點都劃出來,還做了內容提要和札記?”

“有什麼不對嗎,狄休斯老爺?”

狄休斯用力嘆氣:“你應該把這些留給他自己處理,路易斯。那樣他就沒有時間跑出房間去證明他的冒險精神,他面臨的最大風險不過是被報紙活埋。”

路易斯·路易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四十份報紙還不足以活埋一個成年人,我尊敬的老爺。”他將桌上所有處理過的報紙收拾整齊,按照重要性和哈利·阿爾法多·佩弗利爾的習慣喜好將它們逐次排好。“我會鄭重考慮您的意見,不過今天不行——少爺需要輕鬆的、沒有事情打擾的一天,他和葛雷特巴赫先生都有權享受這種難得的娛樂休閒。”

“娛樂休閒?那你就應該把《預言家日報》放在所有報紙的最上面——你知道阿爾法多和我都認爲,沒有什麼其他刊物比它更具娛樂性了。”

狄休斯的尖銳刻薄沒有得到管家無奈嘆氣或是故作不聞這一類慣常的反應。相反,路易斯·路易開始在那疊整理好的報紙中翻找,同時臉上顯出疑惑的表情,“真是奇怪。”管家說,“我想我是真的沒有看到今天的《預言家日報》?”

狄休斯·格林德沃意外而略帶興趣地看着他。“派發錯誤麼?但貓頭鷹們不可能遺漏格林德沃。”

“我很懷疑……”

路易斯·路易一句話還沒說完,一隻《預言家日報》的專用貓頭鷹從窗戶飛進了起居室。它飛快地把腳上抓着的一份報紙丟到管家面前,轉身就按原路飛走,甚至沒有索討格林德沃特製的貓頭鷹糧。

“這絕對值得懷疑。”狄休斯說,他端起了杯子,“那是所有給格林德沃送報紙的貓頭鷹中最肥最貪吃的一隻,居然溜得這麼快,簡直像後面有老鷹在追。”

路易皺着眉,伸手拿過貓頭鷹丟下的《預言家日報》,迅速瀏覽一遍。“我想我們找到理由了,狄休斯先生。”他指着社會新聞版頭條的大標題,“《救世之星還是魔王后裔?波特還是格林德沃?——撲朔迷離背後的可能真相,霍格沃茲著名師生之間的特殊聯繫》,作者,麗塔·斯基特……埃馬努埃·g·巴赫曼!”

“埃馬努埃·葛雷特巴赫?”狄休斯挑起一邊眉毛,“真是令人遺憾,德國記者行業最鼎鼎大名的白癡和英國最臭名昭著的長舌婦居然聯起手來。”

“而我遺憾和不滿的是少爺的休假有再一次泡湯的危險。”管家瞪視前主人的畫像,黑髮碧眼的年長巫師也適時地現出了沉思的表情。“毫無疑問,這是緊急情況,需要最快處理。”

“那麼,按你的計劃去做,路易先生。”狄休斯·格林德沃湖水顏色的眼睛透出深邃而銳利的光芒,“而我將立刻返回慕尼黑那邊的畫像——我一點都不懷疑已經有足夠多的笨蛋、小偷和騙子聚集到家門口,叫囂着要我解釋那些早就被魔法證明過的東西。”

路易點頭,臉上顯露出擔憂的神色。

狄休斯卻是在看到他表情的時候微笑起來:“又一次無意義的蠢行罷了……我只是不想錯過這場熱鬧。”他擡手指一指桌上,“那麼,準備好應付新的謠言風暴,我最親愛的路易斯·路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