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73-1

?慕尼黑的二月。

氣溫開始回升,白天的陽光和暖透出早春氣息。不過樹叢草坪上尚未化盡的積雪和水邊兀自殘留的薄冰,顯示了冬季腳步的留戀徘徊。

格林德沃別莊,不像絕大多數魔法莊園那樣將景緻固定在某一個季節,或者將時令徹底打亂混搭在一起,維持了園林的自然狀態。除去莊園主建築,此時此刻只有湖邊的涼亭裡被施放了小範圍的保暖咒,以隔絕水上迎面吹來的冷風。涼亭中,蓋勒特·格林德沃隨意披了一件寬鬆的居家長袍,悠然地坐在一張舒適的躺椅裡,饒有興致地看着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的寵物,西伯利亞虎希瑞和喜馬拉雅雲豹伊芙踩踏着水邊那些薄冰追逐嬉鬧。兩隻大貓沉浸於她們的玩樂,而在不經意間充分炫耀着她們令人驚訝的敏捷和輕盈,。

“蓋勒特先生。”

他聽到女管家漢娜·費茲法赫的腳步和稱呼。格林德沃別莊的女總管隨即在他身邊的茶几上擱下裝有下午茶的銀質托盤。蓋勒特完全不驚訝原本正在水邊滾成一團的兩隻大貓迅速放開了對方,箭一般竄到了涼亭裡自己的身邊——確切地,費茲法赫太太的身邊,爲了她帶來的那些美味零食。

不過她們的確是經過良好訓練的寵物……蓋勒特·格林德沃很滿意地看到兩隻大貓並沒有直接衝向準備好的食盤,而是首先把毛茸茸的腦袋湊到自己的手心,並用她們優美而柔韌的身體在自己的小腿上輕輕挨蹭。

“好吧——好的,女孩兒們,你們可以開動了。”

他輕輕拍一下撒嬌討好的大貓,給出了許可。兩隻大貓再次蹭一下他的掌心,這才迅速奔向了食盤。

“這是真正的‘狼吞虎嚥’,完全字面上的。”金髮藍眸的巫師笑眯眯地注視着進食中的寵物,“這真令人愉快。”

“但很可能哈利·阿爾法多少爺對此不會感到非常愉快,蓋勒特先生,當他回家來看到兩隻寵物因爲飲食過量而發胖。”費茲法赫太太回答。那雙煙水晶一般的灰色眼眸裡透出的真實擔憂讓蓋勒特·格林德沃忍不住想放聲大笑。“這不是什麼玩笑,先生。希瑞比上星期重了兩磅;伊芙好一些……但一磅半,這是至少的數量。”

對女管家的態度嚴肅,蓋勒特輕笑搖頭。他隨即向差不多進食完畢的寵物們伸出了手。西伯利亞虎立刻放棄食盤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腳下找一個舒適的、方便他抓撓撫弄頭頂或背脊皮毛的位置躺下來。而云豹則是繞過躺椅,按照猛獸常有的習慣,在躺椅背後的陰影裡半隱匿起來——之所以說“半隱匿”,是因爲從費茲法赫太太的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雙靈活、機敏、隨時保持警惕的眼睛在暗處閃爍出的幽幽綠光。

年長者微笑着給予寵物愛撫,手指從容不迫地梳理過頭頸和背脊上油亮順滑的皮毛,並在柔軟的耳朵根部輕輕抓撓。雌虎在他的手指下發出了貓咪一樣舒適的輕輕咕嚕。他隨即向等候在一旁的女管家微微點頭:“那麼,一個安寧的下午?”

“如果這是您的希望,蓋勒特先生。”

眉頭擡起,藍色的眼睛裡疑問一閃而過,隨後金髮的年長者臉上露出瞭然的笑容。“其實我並不介意親自處理一些常規事務,比如,回覆崇拜者的來信。”他停止手上的動作,將身體靠進躺椅裡,雙手十指交叉扣在身前,“它們總是能提供許多意外的笑料,也常常因此成爲靈感的來源。”

“確實如此,先生,雖然有時候這些來信的內容令人啼笑皆非。”女管家禮貌地表示贊同。“您希望我把信件拿到這裡?”

“無誤的理解。”

費茲法赫太太頷首行禮然後離開。蓋勒特·格林德沃則繼續和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的寵物遊戲。儘管無論西伯利亞虎還是喜馬拉雅雲豹,作爲寵物本身都絕不常見,但是蓋勒特·格林德沃完全能夠感受到手掌下大貓的個性柔順,以及那種天生的對於親□□撫的渴求……他非常樂於滿足它們的渴求,並且享受這種由寵物帶來的、居家特有的溫馨氛圍。

事實上,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享受這種氛圍:年輕的時候是不真正瞭解它的珍貴、家庭氛圍的難得擁有,而最近的四十六年則不具備享受它的條件——意識到這一點讓蓋勒特·格林德沃微微忡怔,手上動作也不知不覺地停止。

但是很快,雙膝上的重量和湊到鼻尖前的碩大的藍色眼睛拉回了他的神思。“哦,哦……是的,我的女孩,”金髮藍眸的巫師對寵物寬容地微笑,他伸手扶住大貓的頭頸,有力但溫柔地揉搓。

“謝謝你的關心,還有寬慰。不過現在輕輕地從我的身上下去——嗯,對,輕輕地。”蓋勒特·格林德沃用一種相當親暱的口吻說道。這種口吻幫助他將大貓哄回到臥在腳邊的姿勢。金髮的年長者隨即雙手扶住膝蓋,“好吧,我現在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漢娜。她們確實在短時間裡增加了不少的分量,導致我一百多歲的膝蓋骨開始尖叫‘吃不消’。”

他頭也不擡地對再次出現在面前的格林德沃女總管漢娜·費茲法赫說,後者身邊漂浮着兩隻被無數信件裝得滿滿的柳條筐。

費茲法赫太太露出一絲很淡、而且稍縱即逝的微笑。她揮舞魔杖讓筐子落下:“您的信,蓋勒特先生——都在這裡。”

“粉紅色?”年長者很快對筐子裡信封的顏色挑起了雙眉——粗粗一眼,蓋勒特·格林德沃也可以確定它們至少佔到了信件數量的五分之一。

“除非上週是英國的康納利·福吉而不是我本人在德姆斯特朗作了演講,我不認爲人們會對此給予如此熱情的迴應。”注視着女管家,金髮藍眸的巫師表情難得的充滿狐疑,“或者,其實你是把那些寄給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的信件也一股腦拿到了這裡,因爲他又從世界上某所魔法監獄放出了某個了不得的魔頭?”

費茲法赫太太冷靜地回答:“不,蓋勒特先生。在聖誕節之後的這段時間裡,哈利·阿爾法多少爺並沒有拜訪任何一家魔法監獄。而且,”她頓一頓,像是在斟酌組織詞句,“事實上,除了信封顏色,它們和吼叫信毫無關聯。人們選擇粉紅色……因爲今天是情人節。”

“情人節?”

“情人節。”

“而它們是……寄給我的?”他再次確認。

格林德沃的女總管欠身,“是的,收信人的一行寫着您的名字,蓋勒特先生。明顯區別於哈利·阿爾法多少爺。”

“我必須說這難以置信。不過考慮這個詞自從發明以來就更多地用於形容已經發生的事實……好吧,費茲法赫太太,放下它們,再去拿一些與這種午後消遣相配的茶。”

隨手取過一封拆開,金髮的年長者迅速瀏覽信箋上的內容。那雙藍色的眼睛閃爍出某種奇特的光彩,他隨即擡起頭。“漢娜,”蓋勒特·格林德沃開口叫住正準備退開的女總管。“記得給倫敦遞一個口信:我希望與哈利共進晚餐,今晚,在這裡。”

***

當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在抵達格林德沃別莊,蓋勒特·格林德沃仍然保持着花園涼亭中躺椅裡舒適的坐姿,面向開闊的人工池塘。

“我接到了你讓費茲法赫太太捎的口信,蓋勒特。”隨手安撫一下從躺椅邊興奮地跳起的兩隻大貓,黑髮綠眸的青年巫師解開斗篷丟到一邊,然後在蓋勒特·格林德沃用靠墊變形的另一張躺椅上坐下。他打開隨身的金殼懷錶,“現在是五點差一刻,而我在這兒——那麼,我聽候吩咐,先生。”

“你口氣不善,哈利。”蓋勒特·格林德沃指出。“因爲我破壞了你的約會……或者整個夜晚計劃?”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聞言挑眉。“我認爲你知道,蓋勒特,今天倫敦會議的核心詞是鵜鶘廣場。因此我非常感謝你的口信,讓我有足夠合適的理由從康奈利·福吉那裡脫身。”

金髮藍眸的年長者忍不住輕笑起來:“‘合適的理由’……顯然在這裡說‘威脅’更恰切,我親愛的佩弗利爾先生。”

“是的,我親愛的格林德沃先生——沒有人膽敢漠視來自於您的召喚,也沒有人敢於阻撓他人對您召喚的迴應。”佩弗利爾也笑起來。他在躺椅上放鬆了身體坐姿,隨即爲兩人斟上茶飲料。“那麼現在,確切的原因,使您將我從倫敦緊急召回慕尼黑?”

對年輕人的直截了當,年長者露出欣賞的微笑。他隨即歪頭示意。順着他的目光,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看到,在蓋勒特·格林德沃的躺椅旁邊,那兩隻裝滿花色信封的柳條筐子。

“……一羣老女人的無聊求愛信。”金髮的年長者很輕鬆地忽略掉年輕人表情的驚訝錯愕,用一種簡潔而直接的方式給出了定義定性。“在信裡她們宣稱堅守愛情,四十六年的時光對她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除了讓這份愛更加堅定……情人節的到來觸動了她們那顆火熱的心,並且給予她們力量,將這種心意第一次表達給她們心中的‘那個人’。”

看着自己的描述讓黑髮青年的眉頭越跳越高,蓋勒特·格林德沃隨即聳一聳肩。“而有趣的是,我發現所有人——所有這些給我寄來粉紅色情人節賀卡的女人,都無一例外地擁有一個侄孫女或者外甥孫女,跟你,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在相仿的年齡。”

“哦……所以這樣的情況意味着什麼?”

藍眸迅速掃過銳利的一眼,蓋勒特·格林德沃抱起雙肘,對上一臉標準笑容的年輕人。“這意味着什麼?你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哈利。而且不得不承認,她們真是用心良苦,甘於犧牲。”

注意到金髮巫師語氣中透露出的危險,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搖頭,“那不是犧牲。”他又重複了一遍,“無論對什麼樣的女人,那都不是犧牲,蓋勒特。”

“而這一切應該感謝你對我形象的全新塑造,它是如此成功,以至於我收穫了甚至比六十、七十、乃至八十年前更多的‘沉默的愛情’。”

蓋勒特·格林德沃斜過眼,注視笑容依舊的黑髮青年,“不過,這也從另一方面提醒了我,哈利·阿爾法多,你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巫師——年輕、漂亮、聰明、有教養、才華出衆,而且富有……非常富有——像你這樣的單身漢,招惹麻煩就像蜜糖招惹蒼蠅一樣正常,完全不令人意外。”金髮的年長者十指交叉,在下巴底下撐住,藍色的眼睛裡閃爍出精亮的光芒,“你需要婚姻,哈利。”

眉頭忍不住一陣陣輕跳,哈利·佩弗利爾感到自己調動了體內全部的格林德沃禮儀才繼續穩坐在躺椅上而不是立刻跳起來。

“當然,不是說明天你就必須和某個人締結婚姻契約。”

蓋勒特·格林德沃站起身來。“但是,顯然是時候開始考慮這件事情,哈利——這些東西表明事情正在變得迫切。”他隨意地揮一下手,拖鞋的足尖輕踢被裝得滿滿的柳條筐,“你有現在到晚飯前的時間考慮。這足夠了嗎?”

“晚飯前?”黑髮綠眸的青年巫師高高揚起了眉,語聲透露出罕有的不可思議。“但是蓋勒特,我假設你知道你提出的問題關係重大,將影響甚至決定我的一生,而你只給我慷慨的……一個小時?”

蓋勒特·格林德沃微笑頷首。

“一個小時。”說話的同時他的一隻手按住黑髮青年的肩膀,稍稍施加力量,阻止他試圖也站起身來的動作。“一個小時後,我和狄休斯在起居室等待你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