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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路易斯·路易輕敲房門,進入書房的時候,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正伏在細木拼嵌的寫字檯上書寫着什麼。
這是藏書室內的一個套間;不過,它有一扇門直接和外面的走廊相連,因此並不一定要經由藏書室進入房間。房間不大,放置的全部傢俱是兩張舒適的長沙發和一張寫字檯,以及與寫字檯配套的座椅——這些傢俱展現了房間最主要的功用。佔據了幾乎整整一面牆的巨大的落地窗確保在白天正常日照情況下房間裡的光線強度;至於夜晚,則有天花板的枝狀吊燈和寫字檯上的檯燈提供足夠的照明。
現在那盞百合花形狀的檯燈亮着,發出明亮但是柔和的光芒。綠眸青年的黑髮在它的照射下越發地漆黑閃亮。佩弗利爾只穿了一件純白的襯衫,外面扣着深墨綠色的背心,黑色的長褲包裹住形狀健美修長的腿。他伏在寫字檯上飛快地書寫着,羽毛筆只有非常偶然的機率地稍作停頓;長而挺括的羽毛輕輕抖動着,反射出美麗的金屬光澤。
聽到輕而有禮的腳步聲,哈利·佩弗利爾停下羽毛筆,擡起頭來。他的視線落在管家拿着一疊東西的手上,“那又是什麼,路易斯?”
“是請柬,阿爾法多少爺。”路易斯·路易回答。他走近寫字檯,將那一疊精緻的燙金請柬放在寫字檯的一角。“邀請客人於12月23日晚上,參加您三十二歲的生日宴會。”
黑髮綠眸的青年微微笑了一笑,“您動作迅速,路易斯先生,雷厲風行。”他的注意力似乎重新回到了之前寫的東西上,“但我這裡還得花一點時間……你最遲需要什麼時候把它們發出?先放在這裡,到時我會全部簽好字的。”
路易斯·路易莊重地行一個禮。“直到22日下午六點,少爺。”他說。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給了他微帶訝異的一眼,似乎對這個期限的寬鬆感到出乎意料。但他隨即露出了微笑:“好的路易斯先生,我知道了。”他再次低下頭,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劃了兩道,又寫了幾個字母,注意到管家並沒有立即行禮退出,“還有什麼事,路易斯?”
對他的問題,管家罕見地顯出了猶豫不決。但看到年輕的主人很快擱下了筆,望過來的綠眸中流露出關切的神情,路易斯·路易立刻打消了遲疑:“阿爾法多少爺。”
“路易斯?”
“您是否……我是說,如果您確然無意舉辦有關生日的慶祝活動,請千萬不要勉強。”
黑髮青年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佩弗利爾綠色的眼睛凝視管家,“爲什麼會這麼想,路易斯?”他從寫字檯邊站起身來,“當然,宴會舞會的本身並非我所喜好……但我知道,你一向都喜歡操辦這些。”
“正是因爲如此,阿爾法多少爺。”路易斯·路易回答。“您從來不喜歡廣邀賓客的社交聚會,也不享受通常人們所能在這種聚會中得到的樂趣。舉辦生日宴會的本意是爲了紀念和慶祝,如果它帶來的不是愉悅而是麻煩和困擾……我懇求少爺原諒我,竟然僅僅爲了自己的愛好,違背身爲管家的規範準則,向您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年長者臉上露出由衷的愧疚,他說着深深地躬下身。
“你這是在做什麼,路易斯·路易先生?”哈利·佩弗利爾皺起眉大聲說道。他快步走近管家,拉他起身。“如果我真的如你所以爲的那樣不喜歡社交,無法享受聚會的樂趣,我會在你提出的第一時間表示反對,而絕不是在你費心費力準備好一切之後,再告訴你所有的計劃要被取消。”他轉身從寫字檯上拿起那疊請柬,“事實上,我非常高興有你爲我準備好一切,路易斯先生。因爲我總是很享受與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時間。只是我缺乏想象力和應變能力……對規劃、籌備、主導正式的聚會或者之類的活動全無天賦,所以才竭盡全力避免它。”
“如果連您也缺乏想象力和應變能力,阿爾法多少爺,我將無法想象還有任何人擁有它們。”路易斯·路易輕笑了起來。“至於在各種社交場合舉止得體,成爲談話或者其他活動的主導,阿爾法多少爺,我必須說您在這方面表現得非常優秀——您的社交禮儀無可指摘;即使最苛刻的人也必須承認,那種矜持謹慎完全符合您高貴的身份和地位,同時也增加了您的魅力。”
這一次是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笑起來:“路易斯,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動聽了。”他輕笑着搖頭,“但是,這也提供了又一個理由,我並不打算取消23日的生日宴會。”
“您真的願意舉辦生日晚宴,少爺?”
佩弗利爾微笑頷首。“我很抱歉,親愛的路易斯。”他握住管家的雙手,“多年來爲了格林德沃家,你一直在壓抑、剋制自己的慾望;而此刻當各種條件齊備,你無需再壓抑的時候,我卻毫不體貼地又將你的樂趣剝奪——能原諒我嗎?”
路易斯·路易定定看着他,似乎一時無法分辨他言語中的含意。但最後格林德沃管家的眼眶微微溼潤,嘴脣也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您是這個世界上最和善寬厚的主人,哈利·阿爾法多少爺。您的觀察入微、爲他人設身處地着想的體貼勝過了我所知道的任何人,甚至,連狄休斯老爺也不能比您做得更好。”他說,“身爲您統領的格林德沃的管家,我感到非常榮幸……而格林德沃擁有您這樣一位領導者,也是梅林的恩賜,我們好運最集中、最生動的體現。”
哈利·佩弗利爾淡淡地微笑着,一雙綠色眼睛閃閃發光。“你在過分地誇獎我,親愛的路易斯。你知道你的肯定對我向來意義重大。而這樣的誇獎會把我寵壞——讓我飄飄然的。”
管家也笑起來:“或許我從前對您是過於苛刻了,阿爾法多少爺。”路易斯·路易隨即收斂了笑容,恢復到平時的沉着鎮定。他以絕對標準的姿勢向黑髮綠眸的青年主人行一個禮,“那麼,我會確保這次生日晚宴完美無瑕的。”
“對此我毫不懷疑。”佩弗利爾回以語氣同樣肯定的答話。“而爲了做到這一點,我似乎也應該給予相應的配合……現在就把所有的請柬都簽好名字?這對您接下來的工作有幫助嗎,路易斯先生?”
“毫無疑問是的,少爺。”管家回答。他的臉上帶着真誠的笑容,注視着黑髮的青年主人坐回到寫字檯邊去,快速、流暢、瀟灑地在請柬上籤上自己的姓名。
“你已經大致地分好類了,路易斯?”哈利·佩弗利爾問。他注意到請柬按照由疏到親、由遠到近的順序擺放,“很好的加速過程,而且也極大地減少了簽名這項工作的單調性。”
路易斯對他的說法微笑:他當然知道,這種正式社交聚會的請柬,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絕對不可能以“h·g·p”這一類簡單的姓名縮寫來替代完整的簽名,哪怕請柬是寄給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這樣最親近的朋友的。然而這種說法卻是對自己工作的充分肯定。“23日當天需要邀請的客人,我部分參考了馬爾福家茶話會的名單。”他略顯斟酌地說,“但是,考慮到生日宴會的性質、格林德沃宴請的傳統,以及倫敦聖誕節社交活動繁多,彼此之間很難沒有衝突的情況,這一次的晚宴我們仍然只邀請那些最親近和最重要的賓客出席。”
“我已經充分注意到了這一點。”佩弗利爾回答,他已經完成了將近一半的請柬簽名。
“另外,根據習俗,同時也是禮儀傳統,您應該親自向那一天您的女伴發出邀請。”
“這個很簡單——薇薇安已經答應,直到今年的聖誕假期、社交季節結束都充任我在各種必要場合的女伴。你只要爲我準備好當天給她戴的珠寶就行了。”哈利·佩弗利爾露出愉快的笑容,他停筆思考了一會兒,“我記得金庫儲藏珠寶的櫃子裡有一套淡灰色珍珠的首飾,顏色、式樣都跟薇薇安新訂製的那條珠灰色長裙相配……把它拿出來,薇薇安會喜歡的——也省得繼續花費心思爲她準備其他的聖誕禮物。”
路易斯點頭:“是的,少爺,薇薇安小姐會很高興地接受的。這一套首飾並沒有格林德沃的標記,所用到的珍珠也都是您親手取得,作爲聖誕禮物非常合適。”
黑髮綠眸的青年聞言頓時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我取得的?”
管家笑了起來:“是的,阿爾法多少爺,這套首飾所用的珍珠都是您親手取得的——它們是亞特蘭蒂斯灰珍珠,魔法世界最珍貴的珠寶,您九年前從坎斯特拉姆菲爾羣島帶回來的。狄休斯老爺認爲用這樣的珠寶支付賬單實在太過奢侈了,於是他設法保留了它們,並以其中三顆較大珍珠的代價,讓蘿茵堡的妖精們用剩下的珍珠打造了這套首飾。”
哈利·佩弗利爾驚愕地瞪大了眼。格林德沃管家的話讓他回想起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的歲月。他同樣想起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向狄休斯提出幫忙償還格林德沃家族的債務——也償還自己所欠下的巨大恩情。他循着“曾經的”記憶前往了那座沉睡在大西洋最深處的,數千年前就被巫師們廢棄了的城市;在那裡他找到了出產珍珠的巨蚌,還幸運地同世代守衛在那裡的坎斯特拉人魚建立起友誼。更幸運的是,在人魚的指點下,他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珊瑚礁小島上找到了成片的百山祖沙葵的幼苗。而這種一旦生長成熟則所有部位都是珍貴的魔藥材料,根莖的汁液更可以中和百分之九十五的藥性衝突的神奇植物,在當時、甚至“曾經的”魔法世界都被認爲已經基本滅絕。從不曾預料到會有如此奇遇的他帶回了三株幼苗,並用將近一年的時間,最終成功地培育成活了其中的兩株。他用一株換取了葛雷特巴赫銀行的貸款,與此同來的還有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的合作與友誼;而另一株他用來解除當時“格林魔藥工場”的信譽危機,爭取了差不多六個月,來完善老格林在工場面臨破產危機之際,無奈推出的那兩劑效用明顯、但副作用過於巨大的魔藥藥方……
至於那些珍珠,被百山祖沙葵徹底牽引了注意力的他,真的沒有更多過問老狄休斯是如何處置。他本能地以爲老狄休斯會有足夠的渠道、人脈將珍珠變賣,償還當時格林德沃揹負的巨大債務。他完全沒有想到老狄休斯會留下它們……但是,事實上,他應該注意得到——因爲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年完完全全是在格林德沃的別莊度過的,老狄休斯也沒有向自己隱瞞他賣掉了除慕尼黑格林德沃祖宅和這座別莊以外的所有房產。他當時以爲老狄休斯只是爲了籌集“格林”和“伍德”工場改造的資金纔有了這樣的動作,然而今天,他意識到事情遠非自己想象的那樣。
而這也解除了他的某些疑惑,爲什麼當年在賣掉了如許多產業,又得到了葛雷特巴赫的貸款之後,格林德沃還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捉襟見肘。不是因爲要勉強支撐世家貴族的體面,也不是因爲總是受到那些繁冗的旁系家族的拖累,而是因爲狄休斯·格林德沃並沒有使用那種最簡單也最快捷的方法償還掉家族的債務,因爲這位主掌支撐了格林德沃家族將近一個世紀的老人有他絕對的驕傲和自尊,因爲在那個時候,自己還沒有被老狄休斯視爲格林德沃家族真正的一員——他像是一個最值得信賴的委託人和保管員一樣,爲自己妥善保存了辛苦所得的財產,更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好方式,讓這份財產極大地增加了價值……
“狄休斯始終是狄休斯,”良久,他才從記憶裡收回神思,凝視着寫字檯上立着的、黑髮綠眸的老人的小幅肖像。肖像中狄休斯似乎在打瞌睡,並沒有睜開他的眼睛,或是參與到他們的對話。“他的決定永遠是最好的。”
“是的,少爺。狄休斯老爺的決定永遠都是正確的,也是最好的——就像十年前的聖誕節前夕,他作出的帶您回家的決定。”路易斯·路易用一種平靜然而充滿驕傲的語氣說,“12月23日,這是一個幸運日,不管對於少爺您本身,還是對於整個格林德沃家族。”
佩弗利爾露出微笑:12月23日,他意外地來到這個世界的紀念日;十年前的這一天老狄休斯和路易斯·路易在慕尼黑那條陰暗的街巷裡,將與一羣剛剛失勢的食死徒惡戰、最終重傷昏迷的自己救起。五個小時後他在格林德沃祖宅的客房中醒來,並且接下來整整三個月時間,他接受了狄休斯、路易管家、薇薇安他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治療和看護。他並不懷疑管家完全知道,當年他回答的那些有關個人的問題中,“生日”其實是一個飽含紀念的“重生日”——儘管他並不瞭解這個“重生”同樣具有它的字面意義,但無論如何,路易斯·路易接受它,認可它,肯定它……老狄休斯接受它,認可它,肯定它。
思緒再次追尋着記憶回到過去——“對於我,那毫無疑問是最幸運的日子之一。然而路易斯,救起我……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真的認爲那是正確的嗎?”
“如果您希望聽到誠實的回答,那麼阿爾法多少爺,我的答案是‘不’。在那個時候,我對救起您,並且帶您回到格林德沃祖宅充滿了疑慮。但是狄休斯老爺堅持只有這麼做纔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事實證明了他的正確。”管家微笑着,他的目光和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一起,落在老狄休斯閉眼裝睡的小肖像上。“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判斷出您所具有的優秀品質:勇敢、機智、果斷、堅定、富於同情心、寬容仁慈……”
“但我當時只是一片茫然,本能地和那羣食死徒戰鬥!”
“但您認出了那些是食死徒,在他們叫囂着那些瘋狂而可笑的口號時一針見血地反駁——這充分說明了您秉持的正義和公理,以及在極端危險狀況下依然保持的沉着冷靜。”路易斯非常愉快地回答,“那是一場堪稱經典模範的戰鬥,您的英勇和機智畢露無遺;同時您展示了絕大多數傲羅都難以企及的出色身手,這和您所嫺熟掌握的魔法一樣令人驚歎。我想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巫師能夠在戰鬥中像您一樣使用魔法,也沒有見過比您更優秀的巫師。”
哈利·佩弗利爾笑起來:“但如果沒有老狄休斯和你,我的生命或許就終止在那條暗巷裡了。”他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站姿,隨意地將手插入頭髮,“而且路易斯,今天晚上你有非常明顯的傾向,一直都在過分地誇讚我——即使不說老狄休斯,蓋勒特·格林德沃在魔法上的造詣也絕對要比我深厚得多。”
“或許蓋勒特先生知曉的魔法知識會比您多一些,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就優秀程度而言,您絕不在他之下。”格林德沃管家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另外,您的戰鬥技巧是極其高超的,這一點蓋勒特先生完全無法與您相比。事實上,蓋勒特先生在決鬥方面向來不甚擅長——否則,當年他也不會輸在鄧布利多先生手下了。”
完全沒有預料到管家會提到這一場決鬥並以之爲例證,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在一怔之後頓時咳嗽起來:他當然知道那場決鬥的結果遠非單純的個人實力,或者說決鬥技巧所決定。蓋勒特·格林德沃在多年的戰爭與統治之後思想的變化,使得這場決鬥還沒有進行就已經基本預定了結局,更不用說少年時期和阿不思·鄧布利多的交往,還有阿利安娜的死亡始終緊緊糾纏在他的內心。事實上,就個人的知識能力、戰鬥技巧而言,這場決鬥雙方實力旗鼓相當,而當時擁有着老魔杖的蓋勒特·格林德沃看起來具備着比鄧布利多更大的優勢……
“當然,蓋勒特先生非常傑出,同時代的巫師中僅僅有兩、三位可以與他相提並論,這一點無可爭議。只是,蓋勒特先生21歲的時候,絕沒有阿爾法多少爺您這樣的優秀;不論是知識、魔法的掌握程度,或者身體素質、戰鬥技巧所達到的水平,他都遠遠不能與您相比。正如狄休斯老爺說的,只有戰爭纔可能催生和磨鍊出您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從小養尊處優的蓋勒特先生縱然天賦奇才,也終究沒有您這樣的冷靜和老成。”
黑髮綠眸的青年微笑起來——他看到小肖像畫裡的狄休斯·格林德沃已經放棄了裝睡,徹底睜開了那雙與自己異常相像的綠色眼眸。
“您真的保留了太多東西,”他注視着黑髮的年長者,“那麼多東西,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那麼多東西,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識到。”
“但是,我的孩子,毫無疑問你早已經感受到……也領會了我的心情。”狄休斯·格林德沃安靜地回答,他注視青年的綠眸裡閃出非常柔和的光芒,“我始終以你爲豪,哈利·阿爾法多。”
“爲這個我一生都感激你,老狄休斯。”他努力抑制住心情的激盪,但最終還是忍不住一聲長長嘆息,“你所賦予的,遠遠超過我所能回報的——你給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堅定可靠的立足之地,你給了我格林德沃的姓氏、血脈和真實意義上的第二次生命。”
狄休斯凝視着他:“因爲我始終相信,哈利,有些事情是無法用通常的理由去解釋的,就像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在相遇的一瞬間所發生的感情……你值得我爲你做的一切:你有種種優秀的品質;你對家人、友人,對提供了幫助的格林德沃,也對你自己的內心始終忠誠;你的頑強堅韌,對內心信仰的決不動搖,將幫助你穿越一切艱難險阻。你所需要的全部,不過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在適當時候提供的支持,或者,僅僅是將會提供這種支持的承諾——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簡單、輕易又利益巨大的交易。哈利,我的孩子,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在這交易中最大的受益人是我而不是你?”
黑髮綠眸的青年笑起來。隨即他緩緩地搖頭,對狄休斯·格林德沃最後一句的判斷給出自己的意見回答。
“或許我曾經對你說過,哈利,在你所有的品質中,我最看重的就是忠誠。你忠誠於你的職責,那些你認定你‘該做’的事情。你具有一種天生的責任感,比普通人強烈十倍、甚至百倍的擔當意識;有時候我會覺得,你是註定要爲他人操心的,就好像梅林讓你生來就是寄託着所有人希望的‘救世主’……你對所有得到你認同的人、物、事、情都盡心竭力,你也從中得到歸屬感,以及在此之上的安寧、平靜、快樂和幸福。哈利,正是這種忠誠讓我放心地將格林德沃交託給你——我相信這將是最好的做法:你的忠誠和努力會帶領格林德沃走向輝煌,而與此同時,你也會從那些努力中得到快慰、滿足和幸福。”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凝視着年長者,綠色的眼眸裡閃出震驚的光芒:他知道狄休斯·阿爾法多·格林德沃是洞察人心的大師,也知道他從自己那裡“偷取”了衆多的秘密,但他從來不知道,這位睿智的年長者比那頭神秘的獅鷲還要更深刻地看破了自己的內心。“狄休斯……”
“但是哈利,路易斯告訴我,最近幾天,你對自己的忠誠產生了動搖。或許這種動搖是最輕微的,但無論我還是路易斯,都不願意看到有任何東西可能威脅到格林德沃屹立的基石。”
說着,狄休斯向路易斯·路易看了一眼。格林德沃管家對肖像深深地鞠躬行禮。狄休斯的目光隨即轉回到哈利·佩弗利爾身上。黑髮綠眸的青年此刻正凝視着他,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狄休斯靜靜地注視他;年長者的目光是嚴肅的,但同樣也很溫和,正如他生前時常注視青年的那種目光。哈利感覺像是過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那麼,是什麼讓你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哈利·佩弗利爾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很想回答是西里斯·布萊克,親愛的大腳板,他曾經的、也是唯一的教父;他也很想回答是萊姆斯·盧平,溫柔的月亮臉,他的師長、朋友、鳳凰社的戰友、他教子無緣認知的父親;他同樣很想回答是彼得·佩迪魯,卑鄙的蟲尾巴,可恥的怯懦的叛徒,導致父母雙亡的直接推動者,更在他的身體和精神上都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痛苦和傷疤;他甚至也很想回答是鄧布利多、是斯內普、是馬爾福,他們在他的生命中交織出一幕幕真實與謊言、生存和死亡的殘酷畫面,用血與火逼迫他成長,肩負起他從來不想肩負、但又永遠都無法從肩頭放下的沉重的世界……
然而他最想回答的卻是哈利·詹姆·波特——那個靜靜站在自己生命前半程的男孩,那個對巫師和魔法一無所知的男孩,那個向分院帽堅定地拒絕斯萊特林的十一歲男孩,那個抽出了格蘭芬多寶劍殺死了蛇怪的男孩,那個被火焰杯帶到了裡德爾墓園目睹伏地魔復活的男孩,那個乘着夜騏穿越倫敦的夜空直奔魔法部神秘事務司的男孩,那個眼睜睜看着鄧布利多從天文塔上摔落卻一動也不能動的男孩,那個握住了回魂石、在親人的鼓勵下決然走向死亡的男孩……他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他會竭盡所能避免那些痛苦和犧牲。然而,當梅林展示出奇蹟,他卻看到,曾經的那個男孩在一片懷疑、責難、譏諷和否定中靜靜地轉身離開。他目睹着男孩的距離越來越遠,他更清楚地知道男孩正帶着一部分不能被割捨的東西永遠地離開。他想要開口,想要大聲呼喊男孩停下,耳邊始終卻有一個帶着譏諷的聲音冷冷地提醒:他不能。
是的,他不能——這是他最深切的秘密,只能永遠地埋藏在心底。時空,永遠是最深奧的魔法,沒有人能夠參透時間與空間的奧義,也沒有人能夠輕易擾亂時空的法則。他或許曾經是哈利·波特,但此世,他選擇了成爲哈利·佩弗利爾;此世的哈利·波特正在他的努力和保護下快樂地生活,他同樣努力避免布萊克、鄧布利多、斯內普和更多人的犧牲……然而他不知道,這一切的努力是否只是梅林設下的一個幻境,是否一切的結局依然會指向死亡,是否即使他設法修正了結局,過程依然充滿了鮮血、犧牲、痛苦與悲傷。
而如果是這樣,他將無法面對那些生命中至爲重要的人們,更將無法面對自己——面對那個經歷了重重艱險磨難,最終贏得了生存安全,卻永遠失去了內心寧靜的曾經的自己。
“狄休斯……”
“哈利·阿爾法多·珀特拉文斯·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鮮少被稱呼的全名瞬間抓住了他的注意力,“無論你對自己曾經的努力,或者曾經的自己產生了怎樣的懷疑,有一句話你都不應該忘記——‘惟有過去造就現在。’”
惟有過去造就現在。
惟有現在決定未來。
像是一道閃電在頭腦中劈過,他瞬間想起了來到英國前,格林德沃別莊山谷裡那頭威嚴而神奇的獅鷲的告誡箴言。“惟有過去造就現在”,曾經的四十七年,過去的十年,共同造就了此刻的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無論空間如何轉換改變,無論命運如何曲折螺旋,時間的線性法則註定了自己依然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狄休斯。”
“我的孩子?”
“你的睿智令我無法形容地讚歎。”
“那麼你不再懷疑……你的忠誠不再動搖?”
“不再會了,狄休斯。因爲有你和路易斯隨時關注,我對前進的方向充滿了信心。”他恭恭敬敬地向肖像行一個禮,隨即轉向路易斯·路易,向他深深地鞠躬。“我終於明白了您要求舉辦生日晚宴的真正用意,對您的用心良苦我無限感激。”
狄休斯·格林德沃露出愉快的笑容,他和管家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我告訴過你,親愛的路易斯,哈利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年輕人——他總是能最迅速地越過障礙,把那些迷惑人的煙霧清除得乾乾淨淨。”
“您的判斷總是正確的,老爺。”路易斯微微躬身回答。“但是,您的猜測往往是錯誤的。”
黑髮綠眸的青年好奇地揚起眉:“什麼猜測,路易斯?”
“狄休斯老爺猜測您之所以動搖的原因是您看到了面容相仿的哈利·波特先生,由此產生了對子嗣的渴望;而格林德沃家主的身份和眼光導致能夠符合您要求的女子寥若晨星,甚至即使將範圍擴大到男子,可供選擇的對象也是寥寥無幾。面對這樣的情況,您無法不對老爺早些年的格林德沃教育充滿懷疑,對格林德沃家主身份所帶來的種種麻煩充滿厭棄,而由此動搖了對格林德沃的忠誠……我認爲這樣的猜測完全是無稽之談。我的判斷正確嗎,阿爾法多少爺?”
疑惑的目光在一本正經的管家和故作不睬的老狄休斯臉上轉過兩個來回,哈利·佩弗利爾終於忍不住順應兩位年長者的希望,哈哈大笑起來。“親愛的路易斯,我得承認,在這方面你的判斷力和老狄休斯一樣準確!”
“哈利·阿爾法多!”
“感謝您的肯定,少爺!”
路易斯·路易又行了一個禮,他的目光轉回到寫字檯上。而黑髮青年的視線也隨之移動,落在那疊還沒有全部簽好名字的請柬上。“路易斯。”
“少爺?”
“將其他聚會的請柬也都準備好吧——我會願意明天晚上差不多現在這個時候,在我的辦公桌上看到從後天開始一直到1月12日社交季節結束的行程表。”他在寫字檯邊坐下來,迅速完成最後幾份請柬的簽名。“唯一的前提是,不要過分克扣我和你、還有其他格林德沃家人們在一起的時間,”
路易斯·路易微笑了,他向黑髮綠眸的青年主人行一個最標準的鞠躬禮:
“是的,阿爾法多少爺——一切,都將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