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兩人起身再行,齊御風漸漸看那雪峰明明離開自己已經不遠,可是提手擡足,卻彷彿都有千斤墜住了一般,使不出力氣。
這等高山之上,愈往高處,空氣便愈加稀薄,齊御風起初不以爲意,但漸漸有些頭痛,眼花,氣喘無力,行動愈發艱難,才覺察到這缺乏氧氣的不妙之處。
面前又是一道垂直而光滑的巖壁,他蹲在巖縫下面,雙手凍得青紫,猛然施力,向上一躥,攀住了岩石縫隙,放眼看去,卻見一邊那通微道人也雙腿顫抖,慢慢攀爬,呼吸似乎也有些沉重,當即才心中知道,原來居然這登峰居然是越到最後,越是困難,原來最爲困難的不是道路崎嶇,而是大風、嚴寒、疲勞,赤手攀山的凍傷和缺氧。
正值他心神搖曳之際,突然聽得通微道人一聲輕笑,揚袖一拂,問道:“怎麼,登不動了麼?”
他這揮袖勁風一拂,咕咯一聲,齊御風頓時覺得胸口一鬆,登時一股力氣涌起,也不多話,急忙翻翻滾滾,便爬上了山崖。
他那曾受過這等輕蔑,當即坐在了山崖邊緣,看着下面的通微老道,不服氣道:“咱們要不要賽上一賽,看誰先到山頂?”話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因爲缺氧的緣故,此時早已嗓子沙啞,嘴巴全裂開了口。
通微道人低聲道:“莫高聲說話,須知天威難測,引發了雪崩,可怎麼辦?”
齊御風聽到這話。心中一凜,當即也不提比賽之事。眼看這季候風無遮無攔,越來越是強勁。他儘管穿着厚厚的衣服,卻也如同裸露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一般,不禁又嘆息一聲道:“這鬼風怎麼這麼大?”
通微道人也爬上了平臺,點了點頭道:“按理說每年春夏之交,季風轉向,纔是攀登這山峰的最好時機,眼下暴雪頻繁,雲霧瀰漫,冰雪肆虐無常。確實不是什麼好時候,不過也只有這個時節,這雪山風光絢爛無常,這頂峰才更加值得一攀,。”
齊御風點點頭,心道兩人均不知道這山峰的特徵、結構,對路段也不熟識,甚至氣候規律,什麼地方容易發生雪崩。裂縫也不知道,若兩人沒有絕世輕功,早就淹沒在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冰縫之中了,而且兩人手頭除了一柄長劍。連個鎬頭都沒有,相對於後世武裝到了牙齒,甚至有衛星監控的登山客而言。可算是簡陋至極,不過這等赤手空拳的登山之法。也算是前無古人了吧?
兩人休息片刻,隨即又向上攀去。這一次齊御風屏住呼吸,儘量節省體力,足跟牢牢釘在地上,猶如打了樁一般,任憑那狂風疾吼,雪花翻飛,只見他身上衣袂隨着長風烈烈飄動,但腳步卻始終未曾踏錯了分毫。
可是又過了幾座山崖,兩人又登高了幾百丈,這道路卻愈發難走,任憑通微道人與齊御風內功通玄,這速度卻已經大不如前,另外便是這高山上的寒風,越到高處,風力越大,往往一陣驟然的狂風,便足以將幾百斤的重物刮飛,齊御風有好幾次措不及防,身軀略微晃動,只能運起神力,貫通雙足,以爲抵擋。
以他現在之功力,這一足之力,足有開碑裂石之能,但迎風而上,有時候身軀卻也依然不由自己的向後連退幾步,待得風止之後,又要耗掉許多氣力,方能爬至原處。
當即他心中不禁道:“若是沒有這大風,這登山可容易十倍不止。”
他擡頭遙望那巔峰之處高聳入雲,珠穆朗瑪峰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雲之中晶瑩耀目,是那樣的誘人,卻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
突然間,兩人身形一轉,繞過一處山壁,奇景驟然在眼前出現,但見冰川交錯,遍佈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無數?冰川匯到一處,突然好似平地上涌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色水晶的“冰塔羣”!“成羣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之下閃着寒光!
齊御風陡然哈的一聲,歡笑起來,心道:“就算不能今日攀登上這山峰,得見此人間勝景,也算值得。”
通微道人卻輕喘一口氣,向着“冰塔羣”奔去,齊御風腳步一擡,接連跟上,踏碎冰塊,忽然觸着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一個人的屍體,在積雪裡不知埋了多少年,屍體旁邊有許多登山的用具,鐵鏈冰鎬,一應俱全,遠比他二人空手而來,周密得多,只是那人身上所纏繞的繩索,衣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觸手即成碎粉,只留下面目仍是栩栩如生,當即兩人面面相窺,都是心中嘆息一聲,對這人心生敬佩。
兩人走不多遠,?又發現一個屍體,通微道人不禁嘆口氣說道:“千百年來,知多少人因爲攀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屍雪地,這等豪邁壯烈之人,當真恨不能與其同生一世,相識一場。”
齊御風默默無聲,也是點了點頭,他心道這些人在這時候能登上山峰,必然也是身懷絕高武功之人,有心想要翻翻他們懷中有沒有武林秘籍之類的東西,只是覺得此舉有褻瀆先烈之嫌,當即忍住,不去想他。
那“冰塔羣”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兩人尋了個背風的地方,點燃了帶來的木炭,生了堆火,吃了些乾糧,復而上前,這高山之上,火勢極爲衰弱,齊御風雙手雙足都凍得麻木,徑直放在火上烤了半天,都沒有半點感覺,直到掌心刺痛,那手指上還帶着霜寒雪花,兩人足足歇息了一個時辰,那火架上的冰塊猶未曾滾開,無奈之下,只能喝了些溫水,力氣稍微恢復。又向前行。
迎面之處,卻是一條大冰川。那冰川之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被一座小山般的冰塊支撐着,看似猶如一個巨大的蘑菇一般,齊御風看到那蘑菇下面,也坐着兩個人的屍首,已然被鑲嵌在冰塊之中,神色宛然,面上一條條的血痕猶能清晰可見,,顯得十分猙獰可怕。不禁無奈的感慨一聲,心道這兩人定然是到了這裡,沒了力氣,想要歇息一陣。
可是這一鬆懈下來,這等高山之上,也沒有什麼護目鏡,若無高深內功爲憑,這白茫茫一片,對人的心智可當真是一極大的煎熬。
想必這兩人一歇息下來。無可比擬的想要睡覺休息,儘管這兩人拼命抽打自己,卻也沒能恢復清醒,這一坐下。便不知世界已經過了幾十,幾百年。
齊御風看那兩人服色,並非中土之人。若是在平日,他定然對這兩人絕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但此時在高山之上,見到這屍體。卻不禁有些令人傷感。
正自他傷神之際,突然聽得通微道長一聲叫道:“快走!”齊御風只覺得腳下似乎一沉,當即眼見一陣狂風颳來,不假思索,急忙身形一躍,飛過冰川,但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回頭一望,只見那塊“大蘑菇”晃了幾下,下面浮冰嘩啦啦響動,驟然咧開一條大縫,那兩人屍身被浮冰一擠,瞬間沉沒在裂縫之中,永世深埋在這冰封雪域之中。
齊御風心底突然涌起一陣悲涼,心道:“這兩人有此絕大勇力,能攀登到如此高度,武功亦非尋常之輩,這兩人不辭冒雪衝寒,到此亙古無人的冰峰,做下這等偉業,只可惜居然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當真可悲可嘆。”
他與通微兩人再行,但見狂風被一處山壁索擋,陽光反射在冰川之上,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他心中一片茫然,沿着冰岩走去,走不多久,但見冰層越發透明起來,雪花在冰層之中映襯得美輪美奐,當真比開在枝頭的梅花還要絢爛,眼前一片雪醉冰迷,不禁貪戀風光,幾乎邁不動腳步起來。
此時太陽西斜,雪峰之上,映襯着一片幽絕清冷的寒光,齊御風沉浸在這雪光月景之中,周圍數裡的景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翡翠般的冰川,寶石般的冰塔,構成了絕妙的圖畫,當真綺麗無鑄!
那是天公的大手筆,幻出了這人世間的神仙境界!然而這神仙的境界,卻又是何其悽寂,何其清冷!齊御風除了靜聽自己的呼吸之外,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有生命的東西,他只感到自己也快要窒息了一般。
好半天,他才聽到通微道人的聲音,擡頭一看,卻見眼前一片冰壁,足有百丈之高,光滑無比,高不可攀,而且周圍幾無道路可行,他微微心頭一震,回頭看向了通微道人,只聽他問道:“你覺得該當如何?”
齊御風見到眼前無路,不禁嘆息一聲道:“看來這條道路,便是到了這雪峰登山的盡頭了。”他指點地上那石頭上刻着的幾行印記,但見那冰壁之上有數把冰鎬,此外還有些許鐵釘,鐵鏈鑲嵌其中,這定然便是先人想要搭山爲梯,徑直往上,可是無論鐵釘,鐵鏈卻無一人能釘的上百尺多高。
這些人處心積慮、夢想攀登這世界第一高峰,定然在這喜馬拉雅山勘查過無數次,所以登山工具帶得甚爲齊全,但即使如此,卻也只能徒勞而返,或者凍死山峰之上。
通微道人沉吟半晌,突然指着前方道:“你看。”
齊御風但見那冰壁旁邊一塊平滑的大石之上,似乎有字跡出現,當即抹去浮雪,仔細看之,卻見上面龍飛鳳舞,刻有“人天絕界”四個大字,下面還有題記。
文道:?寫道:“庚子之秋,餘赴藏邊,以赴大食之國,途中欲窮珠峰之險,至此受阻,力竭精疲,寸步難進,幾喪我生,嗟呼,今始知人力有時而窮,天險絕難飛度也!餘雖出師門以來,挾劍漫遊,天下無所抗手,自以爲世間無艱難險阻之事,孰知坐井觀天,今乃俯首神女之峰,爲嶺上白雲所笑矣!嗚呼,勝人易,勝天難,此事誠足令天下英雄撫劍長嘆者也!”
落款卻是:獨孤求敗。
通微道人指着碑文道:”聽說當年楊過大俠,所學便多從獨孤求敗前輩中來,以他之能,卻也只是到了此處,咱們眼下跟他一般境界,也算榮幸了。”
齊御風看了看那“天人絕界”四個字,除了一會神,悵然嘆道:“不錯,我也是獨孤前輩的後輩,蒙受他大恩良多,今日見到他的字跡,心中當真激動的很。”他一言說罷,俯身跪倒,對着這石碑跪拜了一番,叩謝獨孤求敗當年創下獨孤九劍,才使得他武功精進,從此經歷了那許多精彩的人生。
通微道人聽到他說道這話,不禁微微有些好奇,卻也不便詳問,等到他起身,卻不禁又問道:“今日咱們來到此處,想要再上,那真是難於登天了,咱們都是血肉凡人,到了此等天人交界之處,已是盡頭了麼?”
齊御風眼見獨孤求敗的字跡,心中熱血沸騰,心道我等雖然比之後人裝備有所不足,所處環境也更爲惡劣,可是後人登上這山的有那麼多人,自己如此修爲,還征服不了這一座高山麼?
當即他斬釘截鐵的搖頭道:“獨孤求敗前輩雖然武功強橫,恐怕我眼下也有所不及,但他這話卻也說得太滿,焉知後輩就沒有能開山裂石,鋪路登頂之人?”
通微搖頭道:“以獨孤前輩那樣的絕世武功,這天下還有誰能比的過他?”
齊御風很想說一句,你創武當一派武功已經練到天人之境,難道還不自信?
但他知道通微道人是在激勵自己,當即點頭道:“天下武功,天差地別,獨孤前輩劍法雖精,已達無劍勝有劍的境界,可是他當時只不過是中途起意,纔來登這座山峰,未必有我們這般準備得周全,況且這登山的人之中,可沒有一人會得降龍十八掌……”
通微道人陡然一愣,隨後道:“你要劈山!”
齊御風點點頭道:“不錯,既然已經無路可走,那咱們便自創一條道路,如此一來我二人可登臨絕頂,創不世功業;二來,也能恩惠後世,令後人也可登臨絕頂,見到這般絕美的風光。”
通微道人目光灼灼放光,看着齊御風半天無言,好半天,他才口中吐氣,點點頭道:“好,就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