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禪又客套幾句,便邀請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登臺講話,方證大師合十笑道:“我們兩個方外的昏庸老朽之輩,今日到來只是觀禮道賀,卻不用上臺作戲,丟人現眼了。”
左冷禪搖頭道:“方丈大師說哪裡話來,實在太過見外了,當今正道武林,唯您二位乃是泰山北斗之望,五嶽劍派還得由您多加照拂,今日盛會,不由您二位指點我等一番,豈不遺憾。”
沖虛擺手道:“賓客既然到齊,左掌門儘可勾當大事,咱們兩個老傢伙,說得太多,也沒甚麼用。”
左冷禪又誠心邀請幾句,兩人堅辭不就,當即左冷禪也毫無辦法,便宣佈五嶽劍派大比劍正式開始。
隨後未及五嶽劍派其他掌門發聲,他便又道:“近來江湖之上頗不平靜,武林之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已與五嶽劍派的前輩師兄們商量,均覺得魔教勢大,如果五嶽不能聯成一派,統一號令,則來日大難,只怕不易抵擋,遂決定將我五嶽劍派合併爲一派,協力同心,共討魔教,此番比劍,便是從中選拔高手,以爲先鋒。”
他這話一說,登時許多人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心道他爲了五嶽合併一事攪風搞雨,鬧得天下皆知,一直到了今日,才終於當衆說了出來。
話音一落,登時便有數百人齊聲叫道:“恭喜五嶽劍派合而爲一。”
“五嶽歸一,大勢所趨,左盟主當這五嶽派掌門最合適不過。”
“五嶽合一。我正道武林又多一大派,實在可喜可賀。”
這些人話音嘈雜。七嘴八舌,十分熱烈。左冷禪微閉着雙眼,迎着時至正午的陽光,聽着這些讚美之詞,顯然十分受用。
衆人語音稍歇,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插進來叫道:“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輩師兄們商量過了?怎麼我莫某人卻不知此事?”
衆人聽這聲音,便知道這發難得便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都心道這莫大一向韜光養晦,裝聾作啞,今日居然能第一個有所作爲。可當真不容易。
左冷禪看向莫大先生,微微一笑道:“咱們五嶽劍派,一直由左某人統領,我念及諸派情誼,一直未曾對諸派門戶行事嚴加干涉,但你衡山一派,與魔教暗中結交,又不服盟主調遣,將好好一個衡山派弄的七零八落。高手盡沒,莫大先生是否也太閒散了些?”
他這話說的十分平和,其中含義卻咄咄逼人,暗含威脅之意。倘若莫大先生不同意並派,立刻便可說他也是私通魔教之人,以大義之名義將其壓服。
莫大先生聽聞這話。略一皺眉,心道倘若接着他的話題說下去。定然讓在場武林同道又想起劉正風、曲洋一事,對他衡山派名聲有損。當即他轉進如風,說道:“不管怎麼說,莫大忝爲衡山派掌門,雖然無德無能,不能發揚光大衡山一派,但並派這等大事,還須從長計議,左盟主從未與在下商量,貿然作此決定,莫某萬萬不敢從命。”
左冷禪聽他話中意思,模棱兩可,似乎有不屈之意,又似乎想在新成立的五嶽劍派之中,求得更大的權勢才能服軟。他本來就在衡山派之中留有後手,也不怕莫大搗鬼,當即心中一寬,也不再理他。
繼而他轉頭面向泰山派方向道:“天門師兄,貴派意思如何?”
只見泰山派掌門天門道長一張臉漲得通紅,雙目圓睜,顯然心有不滿,但卻一直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聽見這話,連手腳都沒動彈一下。
旁邊卻站起一人,長眉白鬚,臉色枯槁,穿了一身嶄新藍緞子的道袍,此人起身,大聲說道:“五嶽合併,聲勢大盛,咱們五嶽那一個都能沾到光,自然妙極,我泰山派舉手贊成。”
左冷禪哈哈大笑,對着那人拱了拱手,顯然心中十分快意,當即道:“看來東南二嶽,對於並派之議,是並無異議了,定閒師太,你恆山派意下如何?”
他話音未落,定閒師太閉目養神,尚未發聲,卻聽得一個年輕的聲音朗聲叫道:“慢!這個老傢伙算什麼東西,他也算得上泰山派代表,如此那個貓三狗四隨便說兩句,都能爲我等五嶽劍派衆人代言了?日後傳揚出去,豈不是辱沒了五嶽劍派。”
左冷禪聽到這話,心中生出一股怒氣,當即轉頭看去,卻見正是華山派掌門令狐沖坐在椅子上,面帶冷笑,侃侃而談。
左冷禪肉笑皮不笑地冷哼一聲道:“華山派自先師去世,這禮數是越來越差了,你身爲小輩,居然也敢貿然無禮,出口質疑前輩,當真不守規矩,這位玉璣子前輩,乃是天門道長的師叔,你說他能不能替泰山派說話。”
令狐沖搖頭笑道:“非也非也,令狐沖雖然識人不廣,但行走江湖之時,卻也曾見過此人,這人明明便是衡山羣玉院中的一名龜公,早年曾學過三兩年的莊稼把式,兄弟當年流連酒肆之時,也曾賞過他幾個小錢,他有何德何能,敢稱自己爲泰山派的前輩,我倒想問問天門道長,這位師叔,他到底認還是不認?”
原來他本不欲多事,卻見到方纔玉璣子說話之際,玉鍾子卻頻頻向他使出眼色,求肯他出頭露面,解決此事,面色十分誠摯悲涼,於是他心念一動,便想着激怒這玉璣子,引誘他出手。
那玉璣子聽得令狐沖諷刺與他,當即暴怒如雷,轉頭看向令狐沖方向,口中叫道:“無恥小輩,早聽說你這華山掌門品行不端,沒想竟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信口雌黃,侮辱於我,當真無恥之尤。今日我便讓你心服口服。你看這是什麼?”
說罷,他一擡手。從懷中取出一柄黑黝黝的鐵鑄短劍,大聲道:“這是我泰山派掌門信物。東靈祖師爺留下的神兵。祖師爺遺言:‘見此鐵劍,如見東靈’,天門師侄在大會之前,早已將掌門之位傳予我,你說我能不能替泰山派說話?”
他一邊說話,一邊殺氣騰騰,衝下高臺,向華山派方位走去,身後四百多泰山弟子。倒有近一半的人都大聲叫道:“華山派辱我泰山派掌門,罪大惡極,快來磕頭認罪!”
令狐沖雖未見過這柄短劍,但卻也知道這是泰山派掌門人信物,代代相傳,自泰山派創派祖師東靈道人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
但此情此刻,他卻焉能承認,當即兩眼朝天一翻。白着眼睛道:“誰知你這信物是真是假,天門道長坐在那邊,你叫他親口說一句,已將掌門之位傳給你了。我等才能相信。”
他這話一說,當即衆人心中都是一動,看見天門道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只是面色越漲越紅。似乎心有不甘,都心道。原來這天門道人早已被人架空,怨不得發不出聲來,想來這玉璣子定然也是被嵩山派所收買,是以才鬧出這場變故。
玉璣子回頭望了一眼天門道人,卻正撞上他怨毒的目光,不由得心道,天門被我等制住,點了死穴,此時焉能讓他張口說話,若是出聲,這一番安排,豈不是暴露於天下英雄之眼。
當即他又轉頭看着令狐沖,眼見他不過二十多歲年紀,心道能有多大能耐,膽敢如此猖狂,當即叫道:“我做得了做不了泰山掌門,都由劍上說話,今日本就是五嶽劍派大比劍的日子,令狐小兒,你是否敢下場與我一戰?”
令狐沖居高臨下,面色溫和的看着玉璣子,開口笑道:“當年在衡陽之時,我也曾賞過你三五兩銀子,當時你喜得笑逐顏開,口口聲聲叫我大爺,現在沒得錢了,就叫的這般難聽,真是跟婊子處得久了,也變得無情無義起來。”
玉璣子聽見他這般侮辱,不由得暴怒如雷,狂叫道:“令狐沖,你給我下來!老子要將你碎屍萬段!”他幾步奔騰,跳到華山派人羣之前,得虧他還留的一絲理智,才未有衝進華山派衆人之中,去揪令狐沖出來。
令狐沖見泰山派衆人都朝自己方向看來,一時無人理睬天門道長和玉鍾子,雖然玉璣子在眼前狂吼連天,罵聲不絕,心中卻陡然一鬆,心道如此這般,所有人目光俱被華山派所吸引,泰山派暫且也不至於同室操戈,兩派互鬥了。
他早已看出,泰山派衆人聽到此番變故,有一小半人立即支持玉璣子對自己口誅不已,另外一半人卻搖頭嘆氣,唯有五十多個弟子,卻面色惶然,十分憤慨,直直看着天門道長,顯然便是天門掌門的門下。如果方纔不是他出言諷刺玉璣子,這幫人顯然早已會動手打了起來。
玉鍾子前輩之所以先前與衆人在洛陽郊外,商談“連縱”之事時如此語焉不詳,十分爲難,想必就是因此而來。
齊御風見玉璣子氣得三尸神暴跳,七竅生煙,不斷來回奔走,手足顫抖,不由得搖頭感嘆,心道我大山東人就是性子直,令狐沖輕巧幾句,居然就將玉璣子的所作所爲,全然暴露在衆人眼前,這般人物,又怎能當得上一派掌門,無非是左冷禪的一條狗罷了。
令狐沖略微思忖一會兒,當即冷笑道:“你挾持泰山掌門,妄圖分裂門戶,如今又跑到我華山派門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我華山派若不出手,真當五嶽劍派無人制你麼?”
玉璣子道:“休得大放狗屁,你快下來,老道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令狐沖側身仰躺在椅背之上,在桌面上撿了一粒瓜子,在嘴裡一磕,目光漠然的看着玉璣子良久,然後將瓜子皮“呸”一口吐出,低頭輕蔑道:“就你也配?”
玉璣子見他堅辭不出,不禁一抖手,亮出長劍,直直指向令狐沖道:“我今日代泰山派挑戰華山派,你是否不敢應戰?”
衆人先前見令狐沖輕聲慢語,洗涮這位名聲不算甚好的泰山前輩,還覺得頗爲有趣,但此時見這泰山派長老左手輕輕一抖,長劍出鞘,一瞬之間便已然擎在右手之中,神采氣度,無一不是上佳,不由得面面相窺,心道這道人腦子不甚好使,手上功夫,卻不糊塗。
令狐沖見他擡出五嶽大比的招牌,不提先前私怨,也不禁略一皺眉,心道:“他這般說話,倒是不好推諉了。”
正當他思忖是由自己還是齊御風出場之時,一邊施戴子突然笑道:“他這一手,便是泰山派的‘擎劍術’麼?大師兄,不如就由我代你出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