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春穿着大褂,提着行李箱走出海沽火車東站時,打量着這個自己即將開始工作的地方。
來之前,毛善炎跟他談過話,會有熟人來接。
周逢春一邊打量着車站廣場,腳下並沒有停留。
走到廣場時,機敏的他,很快發現不對勁,廣場上有很多形跡可疑之人。
正當他在猶豫,要不要先走一步時,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毛蛋,可算等到你了。”
“二美?”周逢春聽出了曾紫蓮的聲音,可他看到人時,根本不敢相認。
曾紫蓮今天化裝成一名男子,身着西裝,戴着帽子,穿着牛皮皮鞋。
“快走,這裡有狗。”曾紫蓮突然輕聲說。
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今天的車站多了很多特務。
曾紫蓮不敢確定,這些是不是爲周逢春而來。
“狗”是他們當初訓練時的專有名詞,周逢春一聽,跟着曾紫蓮,迅速往外走。
出了車站,他們分別乘坐兩輛人力車,曾紫蓮在前面帶路,周逢春跟在後面。
然而,就是他們離開不久,後面多了一輛自行車。
今天英租界憲兵分隊情報三室,確實在火車站有行動。
楊玉珊接到密報,海沽站之曾紫蓮,會在火車東站接人。
她接的很有可能,是海沽站新到任的站長。
楊玉珊非常興奮,陳樹公埋在海沽站的釘子,終於傳回了重要情報。
一大早,情報三室今日傾巢而出,準備將曾紫蓮抓個現行。
只是,楊玉珊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女人身上,等了一個上午,也沒發現可疑目標。
曾紫蓮和周逢春離開後,也只是情報三室的正常盯梢。
楊玉珊之所以把情報三室的人都帶出來,是因爲她今天要盯的人太多。
只要是衣着光鮮,甚至是衣着乾淨,拿着行李箱的,都是跟蹤對象。
堂堂軍統海沽站長,絕對不會打扮得像個叫化子。
曾紫蓮是女人,女人愛美,她一直關注着車站出現的女人,特別是那種打扮時髦的貴婦人。
然而,直到天黑,也沒有發現合適的目標。
車站倒是出現了幾個女人,可並不是來接人的。
女人大多在家相夫教子,鮮有出來拋頭露面。
曾紫蓮原本是要去英租界,可因爲身後有尾巴,只能繞到日租界。
後面的特務,看到他們的車子進了日租界,果然沒有再跟上來。
敢到日租界的,一般都與日本人有點關係。
跟得好,不會有結果,跟得不好,還要挨頓揍。
“今天晚上,先在這裡將就一晚吧。”曾紫蓮帶着周逢春,在旭街找了一家日本人開的旅館。
“這裡已經很好了。”周逢春輕聲說,這裡雖是日本人開的旅館,但條件還不錯。
最重要的是,日本人開的旅館,相對來說比較安全。
沒辦法,日軍佔領了海沽,中國人在中國,竟然要靠日本人庇護。
“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曾紫蓮在房間四處看了看,又將窗簾拉起來一角,觀察了一下外面。
“聊聊吧,到了這裡應該很安全。”周逢春微笑着說。
“好吧,今天車站的事,我得查明原因。”曾紫蓮以爲周逢春想跟自己談工作,畢竟,從接到周逢春的這一刻起,周逢春就成了她的上司。
“如果真是針對我,只能說明一件事,海沽站出了問題。”周逢春正色的說。
“不錯。”曾紫蓮點了點頭,她腦海裡突然冒出袁慶元。
是他嗎?
如果袁慶元向憲兵分隊通風報信,對方很容易猜到,今天自己會來車站。
“有懷疑對象了?”周逢春看到曾紫蓮的表情,問。
他與曾紫蓮同學一年,當初在杭州時,曾經對曾紫蓮心生愛慕。
只是,鑑於軍統內部不能結婚的規定,他只能將愛藏在心底。
但周逢春相信,曾紫蓮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錯,我只讓袁慶元打探過你這趟車的到站時間。”曾紫蓮緩緩的說。
要作出這個判斷,其實很容易。
“說說海沽站的情況吧。”周逢春輕聲說,來之前,總部沒跟他介紹過海沽站的情況,毛善炎只是告訴他,到了後自然會有人向他彙報。
“我現在是情報組長,手下兩名組員。行動組和軍情組的兄弟,全部跟着鄭問友去了第七路軍。會計黃文買、內交通安孟博,都住在英租界。對了,還有一位神秘的副站長火柴,你應該認識吧。”曾紫蓮介紹着說。
至於“火焰”的情況,她並沒有說起。
之前她就接到過火柴的命令,“火焰”屬於絕密情報員,總部命令,暫時不向新站長透露消息。
“‘火柴’?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周逢春喃喃的說。
“他不是總部派來的麼?”曾紫蓮詫異的問。
“來之前,毛主任沒向我說起任何關於海沽站的情況。”周逢春嘆息着說。
“原來如此。”曾紫蓮釋然了,她相信,火柴一定用的是化名。
“二美,你今天這身打扮,差點就認不出來了。”周逢春盯着曾紫蓮看了好一會,突然說道。
曾紫蓮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外號,是因爲當初在雄鎮樓時,她被班上的同學評爲人美、心美,所以叫二美。
“毛蛋,你能不能別提這些事了?”曾紫蓮嗔惱着說。
毛蛋是周逢春的外號,當初在訓練班時,周逢春總是剃個光頭,所以得了這麼一個外號。
“毛主任來的時候,說有熟人來接我。一路上我都在想,到底是誰?沒想到,竟然是你。”周逢春動情的說。
他聽到曾紫蓮的聲音時,當時確實很激動。
能與曾紫蓮在一起工作,哪怕再艱難困苦,他也全身充滿了力氣。
“你來海沽,到底是上任的,還是來看我的?”曾紫蓮不滿的說。
“既是上任,更是看你。”周逢春微笑着說。
“好吧,如果你是以站長的身份跟我說話,我們就繼續聊下去。要不然,我得回去了。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一點也不急麼?”曾紫蓮急道。
見到周逢春,她也很驚喜,但是,跟在後面的特務,讓她心裡升起一片陰霾。
“你已經有了懷疑目標,剩下的事情,我想不用我多說了吧。”周逢春笑了笑,他對曾紫蓮的能力也是很欣賞的。
如果不是男女有別,曾紫蓮完全可以擔任海沽的站長。
只是,軍統到目前爲止,似乎還沒有哪個外站,是女性當站長的。
“我也很難相信,竟然會是他。”曾紫蓮此時哪有心思跟周逢春敘舊呢,周逢春越想跟她聊,她反而會越反感。
接到新任站長之事,曾紫蓮向火柴彙報了。
今天被人跟蹤,以及她安排袁慶元去火車站打探之事,她也一併說起。
曾紫蓮雖沒與火柴見過面,但她覺得,火柴成熟穩定,心細如髮,做事滴水不漏。
她不知道總部是怎麼想的,火柴就是現成的站長人選,爲何要捨近求遠,把周逢春調來呢?
當然,總部的命令,她無意詬病,只是替火柴覺得不值罷了。
路承周這幾天,一直在注意着曾紫蓮的情報。
新站長來後,他這個副站長,就可以自動停職了。
以後,讓總部直接下達命令,把他調走,“火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到曾紫蓮的情報後,路承周很是吃驚。
情報三室的行動,他注意到了。
畢竟是全體出動,想不知道都難。
只是,路承周沒想到,情報三室竟然是得到了軍統新站長的情報。
根據曾紫蓮的情報,袁慶元確實非常可疑。
路承周也暗怪曾紫蓮,實在太大意了。
接新站長這樣的事,能讓手下知道麼?幸好袁慶元知道得不多,否則周逢春剛到海沽,就得出事。
“承周,聽說今天三室去火車東站撲了空。”金惕明突然走到路承周的辦公室,神秘的說着。
“你是怎麼知道的?”路承周很意外,以金惕明的級別,不應該知道情報三室的行動。
“楊玉珊以爲,把我趕出情報三室,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麼?其實,情報三室,我有好幾個學生。”金惕明輕笑着說。
現在的人,是很看重師生情的。
所謂一日爲師,終生爲父。
金惕明在杭州警官學校當了幾年教官,他的學生,現在都在各地任職,包括原來華北區。
金惕明到情報一室後,他們有時間自然會來拜訪。
金惕明現在也是自己人,他們自然不會防備。
“金教官桃李滿天下,可喜可賀。”路承周微笑着說。
“陳樹公在海沽站留了一名內線,據說今天曾紅會去火車站接人,可惜。”金惕明嘆了口氣,可是臉上,並沒有遺憾之情。
以他的資歷,在情報三室當個副主任,應該是沒問題的。
楊玉珊卻將他推到情報一室,金惕明很快就明白了,楊玉珊擔心他到時會威脅到她。
“情報未必每次都是準確的。”路承周笑了笑,遞給了金惕明根菸。
金惕明的那句,“陳樹公在海沽站留了一名內線”,路承周非常吃驚。
他怎麼也想不到,老奸巨猾的陳樹公,竟然還會這麼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