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9-12-31 18:04:24 字數:2436
“這一世有這一世的道理。我等了三百年,無非就是等這第六世,孃親,您與我竟是隔了五世啊。”
“休叫我孃親,我何時成了你孃親。三百年前的事情誰又會記得,就算我真於幾世前與你有什麼瓜葛,也
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既要糾結那麼久,是不是我還要認全了好幾世的子孫兒女纔可?!”
這話脫口而出後,樓明傲只覺得心中突然一痛,是鈍鈍的痛,並不尖銳,而後在體內如春筍復甦蔓延開來
,生生填滿了肺腑,她竟是這般痛,當日針扎入心脈而亡都沒有此番痛意。沉鈍鈍的痛在體內翻滾着,似乎要
掀起什麼驚濤駭浪,捲起三百前的塵封往事。只是浪並未掀起,反倒寂靜而落,於是心中更痛更空。
稚童眼中填滿了落寞,他本是愛哭的人,卻於此時落不下一滴淚來:“我那時也許聽不到,但我知道孃親
在說永生永世都會記着我。”
樓明傲輕搖了頭:“我記不得你,或者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
“孃親的氣息還在。”稚童輕輕笑了,“模樣會變,聲音會變,只這熟悉的氣息不易。我本是不能視不能
說不能看之人,只靠這氣息辨您。”
冷風穿堂而過,幾扇窗戶被風擊開,吱吱的搖着,聲音淒厲婉轉,直要撕裂肺腑。樓明傲起身去關窗,闔
好了,貼着窗木回身看着榻上靜靜沉睡的彥予。此刻渾身麻木僵硬,似要支撐不下去。她臨着走上去兩步,替
牀上的人拉了錦被,一手輕輕附在眉眼的地方,溫柔的笑了。她由沉睡中的彥予想到了宮城之中的那個孩子,
她記得他睡時亦是這般安逸。
“再不會有人傷害你們,好好活下去。”樓明傲自言自語,這話不知是說給牀上的人聽,還是自己聽,總
之慶幸之餘掩藏了那麼絲憂慮。
彥慕再入堂屋,只看着方纔還精神的孩子這會睡了下去,不由得驚道:“這孩子怎麼說睡就睡。”
樓明傲以手勢做了噤聲,輕緩着站了身,放下了牀榻的簾子,悄着步走向門外的人,只一手緊上彥慕的袖
子,拉着他出了堂間。外間的風很大,樓明傲穿的有些單薄,但還是忍住寒意道:“她走了。”
“誰走了?!”彥慕驚問。
“方纔那個不是予兒。”
彥慕此時並未訝異,只沉了氣思考了片刻,才言:“的確不像是。”
樓明傲點了點頭:“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些孤獨可憐的魂魄無處可去,借用了予兒的身體,好在只是片刻。
”
彥慕亦隨着點頭,重複了道:“好在只是片刻。”
“也有一些魂魄是長久的留守。”樓明傲突然道。
彥慕灑意的一笑:“他既是來個片刻,好歹也該用頓飯喝口茶,這般匆忙走了,倒是我們招待不週。料他
也是同予兒有緣的。”
樓明傲忍不住笑了,這時候倒也不覺得有多冷,反而周身回暖了起來,微微轉身看着滿院簡樸雅緻的佈局
,輕嘆了道:“公子你還是同從前那般瀟灑隨性。換了別人早該說招了晦氣,懼怕個三分,能大開玩笑毫不在
意的也是有你了。”
彥慕本是隨着她一同揚着脣際,只是漸漸平靜了下來,之前輕鬆的氛圍一掃而靜,他靜靜看着她,眼中閃
過一絲不可捉摸的情緒,聲音舒緩有致,輕而易舉入了人心:“你有多久沒有喚我公子了。”
樓明傲在微微慌亂中轉了視線,這般注目下,她竟不敢仰首以對,心下彷彿響了無數面小鼓,鼓聲漸密,
亂了心絃。
“你若喜歡聽,我多喚幾次就是了。”樓明傲言中底氣越來越弱,“只是我怕你將來並不願意我再這般喊
你,我實沒有這個資格。你若是能允許予兒被其他的魂魄暫入,會不會也能相信——”
“公子,尚書大人來送年禮了。”蝴蝶於十米之外的長廊外忽然叫嚷了起來,她本是想走進再說的,只是
實在看不下去二人兩目直對時的寸寸柔情。在蝴蝶眼中,那個女人早就不配公子這番注目了。她設法找了她來
,只是想救病榻上的予兒,並沒有對這個始亂終棄的女人存有幾分善意。索性隔着十米不如大聲嚷嚷了,讓倆
人難堪了去。
彥慕微微欠了身子,只輕聲道:“你先等等,我去去就來。”
“不用了。”樓明傲忙打斷了,她心裡知道,等着他回來,自己也再難將心裡的那番話說出口。“我這就
要回去了,等予兒醒了再叫我吧。今兒是除夕,遲了回去不吉利。”
彥慕也不再挽留,點了頭,只脫了身上的裘袍反披在樓明傲肩上,言語輕柔:“這時候涼了,你還是同從
前一般不知冷暖啊。年頭病了身子,怕是更不吉利。”
暖意夾雜着男人氣息留在她身上,是墨汁的清香,夏明初喜歡的味道,卻又是樓明傲留戀的氣息。心頭震
了震,不知怎的,竟是無意識中伸手攬了面前的男人,雙手環着他的腰,才覺得他真是比從前清減了太多,心
底微微痛下幾分,終究是爲了她啊,真不知這男人現下心裡是否還覺得值得。
蝴蝶隔着大半個廊子,直看火了眼,真是毫不知恥的女人,光天化日下不顧身份臉面做出這等不齒之爲,
實在有傷風化,辱沒彥家名譽。可當着公子在,她又實在不敢貿然衝上去斥責一番,只得憋了一肚子氣扭頭走
遠。
轎子一路走了大半個時辰,樓明傲不出一聲,璃兒跟着轎子走不時有些擔心的打量了轎子裡的人,這般安
靜的主母,倒真是少有了。樓明傲此刻想着那個三百年的魂魄,她口口聲聲喚自己孃親,隔了三百年,又何以
糾纏至此呢?!別說是六世之前,怕是前世的恩怨糾葛對自己而言都失了任何意義,她實在弄不明白那孩子爲
何這般執拗。她心裡雖明明白白告誡自己不在意,可耳邊還是充斥着那魂魄離開時的話語。
“我只是爲了喚孃親一聲。我道孃親會高興,那是孃親盼了一輩子的事。我等了三百年等到說出這一聲也
值了。孃親,那一世是女兒連累了您。這一世,你若嫌我累贅,我走便是了,再不給孃親填憂。”
這聲音時高時低,時緩時疾,每一次都撞入樓明傲心底,連着不知名的痛意沉澱了下去。
轎子突然停了,樓明傲探出半個腦袋,發覺這時候還沒有出京城,只是落在客棧外。璃兒不明白的看着四
個轎伕,其中領頭的一個才道:“奴才們只是聽命令,送主母來此赴個約罷了。”
樓明傲冷下聲音道:“我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約,起轎。”
“夏相已於閣中等候多時了,夫人就這般難以請動嗎?”
這一聲不知是從何傳出來,卻引得樓明傲渾身上下僵住。怔了片刻,無力的喚了璃兒,那幾個字咬牙而出
:“扶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