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9-12-19 15:06:02 字數:2072
永逸五年,景州,凌霄樓。
屋外狂風大作,雨聲漸漸密集,屋內,瑤琴摔在一角,裂成兩半。
樓明傲一手扶着屏風,滿目淒厲:“羞辱夠了嗎?請你出去!我篤定要嫁的人是你弟弟,而非入你彥家的
大門,我不在乎你們怎般看我不起,也請你身爲兄長爲自己留分體面。”
彥傅繞到她身前,如今的他儼然一副尊長的氣度:“我已經詢問了情況,此處的煙花戲子初入門明明是要
服用斷了生育的湯藥。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能生育。像你這樣的女子,就算入了我等家門,也終要一身落
魄被掃地出門。我是看着彥慕長大的,他那愚忠性子,娶了你定不會再納妾,你若嫁他,是要真真斷了他的子
息,這罪名你擔負的起嗎?且不論你卑微的身份,更不去探究這身子到底淨不淨了,就說無法生養這一條,也
斷不能讓你入我們彥家的大門。彥慕尚在軍中,你若是真是爲了他好,等他得勝還朝就自尋個出路,不要再見
他。無論是從前還是往後,你都配不上他一個腳趾頭。你若真是愛他,乾脆白綾一條以示你的決然,要真有那
般勇氣,我彥家的祠堂倒是能留你侍妻的位置!”
歸途漫長,自酒仙居而出的樓明傲倚轎淺眠,只是不知不覺淚流了滿面,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原來夏明
初並不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人,她好歹風光過,甜蜜驕傲過。樓明傲卻是嚐盡了人世間的苦楚,沒有一時的得意
,連同由始自終追尋的平淡生活,都摻雜了太多的艱難。
她回味着蝴蝶的冷言冷語,只覺得心一點點被碾壓揉碎。
“你自以爲我家公子不知道,你羞於出口那個真相。他原本就是縱身煙樓脂粉,怎麼會不知道你們的行規
。我家公子……本就清清楚楚,他甚至比你想得更遠。行軍至關外時,莫名其妙收養了敵軍的棄嬰,我起先不
明,後來終於明白那是他的苦心,他要用那個孩子賭住彥家上上下下數百人的嘴,他不能讓你成爲他無後的罪
人。那個孩子……真的是你兒子,是公子因你收養的兒子。他的母親從來就是樓明傲。而你……是拋夫棄子的
罪人,我家公子爲你受的罪擔的辛勞在你眼裡可值一分錢?!”
蝴蝶能看到彥慕的不易,卻終不得知本分規矩如樓明傲,又怎能允許這般的自己嫁給彥慕?!也許無需彥
家數百口的反對,她自己都覺得不配。
“夫人,到了您說的那個地方了。”轎外小廝輕言,似怕驚了轎中人。
樓明傲掩淚掀了簾子,轎子落在夏府之外,明晃晃的匾額倒真真刺痛了雙眼,她呆呆的看着那熟悉的門院
,時至今日,夏府上下依然素縞一片,白綾纏繞於廊間屋下,飛舞的異常淒厲,巨大的“奠”字在風中打着圈
旋轉,曾經華麗的庭院如今只落得清寞一片。
“起轎出京吧。”只一聲吩咐,再無其它。
緩緩放下簾幕,重重的倚向了身後的軟墊。過家門而不入,是怎般的悲哀?!樓明傲想哭,只是兩眼空洞
,着實落不下半滴淚。
“桓……桓輔先生。”小廝望着自院中走出的人突然一怔,開口喚了聲,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上桓輔自夏府中走出,落目於停在府外的墨色轎子亦隨着一怔。轎內的樓明傲起先並不在意,等到反應過
來,忙掀了轎簾迎上那抹身影,由先前的不可置信,到此時的木訥,是上桓輔不假,樓明傲說不出一個字,她
怔怔擡頭重看了夏府的匾額,她確信那是她的家,可爲什麼此刻上桓輔一臉淡然立於此儼然是這個家的主人。
樓明傲彎身出轎,雙腿已僵,被她一步步拖着向前,好不容易堅持到上桓輔面前。
“爲什麼——你爲什麼在這裡?”
聲息突然間沒了底氣,一句“你爲什麼要來我家”終究成了有氣無力的“你爲什麼在這裡”?!
上桓輔微抿了脣,他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更不知道這個狀況下說這一切是否適宜,他的千言萬語糾纏於肺
腑之間無力傾訴。樓明傲依然盯着他,她想認真地尋個答案,她也想知道爲什麼上桓輔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到
底是不是夏明初。
“桓兒,你愣在風口做什麼?家裡來了客人嗎?”
這一聲逆着風傳至樓明傲耳中,聲音太熟悉,熟悉到輕而易舉揉碎了心中最堅硬的角落。樓明傲回身看着
門外落下的另一頂轎子,自轎中走出的素衣淡妝婦人軟言溫語。只是她口中所喚出的再不是從前那一聲“初兒
”,她所注目之人,亦非自己。
夏夫人走至上桓輔面前,一伸袖子竟是溫慈的攥住他的手,眉眼中全是暖意,寸寸融化着上桓輔:“不用
膳就要回去嗎?我可是囑咐了曹媽做了你最喜歡的芋頭羹,你兒時吃起來是不會嫌個飽的。你父親真是老糊塗
了,這都用膳的時候了也不說攔你留下。”
上桓輔下意識說好,再回身看樓明傲時,只覺得她再無平日淡定灑脫的笑意,眼前只剩嬌小柔弱,竟像是
受了驚的孩子極需撫慰。他心疼的看着她,卻無力說出一個字。也許只是一個字,當着母親的面喚出她的名字
,這以後便是一家人團聚的和美,只是現實真能如此簡單嗎?且不說年邁的雙親要如何在剛剛擺脫劇痛夢魘之
餘接受這荒誕離奇的真相,樓明傲她自己是否願意看到這般的團圓?!更不說她現在一身陌生的皮囊,又怎能
讓人信服。
有時候,真相只在於三言兩語之間,確是千斤百重,壓得人不能喘息。
樓明傲於一瞬間有些清醒,如今她已成了母親言中的“客”,一句“你爲什麼在這裡”確是該問自己這個
毫不相干的人。她不敢看自己的母親,連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夏夫人上下打量了樓明傲,出於禮節,輕聲詢問了:“你是桓兒的客人?!”
“只是——”樓明傲猛揚了頭,卻是死死盯着上桓輔,咬碎了最後一分苦意,狠狠微笑着道:“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