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某個女人耍賴撒嬌留了偏西廳,言是要陪侍在旁。
三更響時司徒遠便囑咐了她去歇,偏她執意要看着他覽完所有摺子。他見她這個模樣定是要留夜了,只得讓楊
歸在偏殿請了假羅漢榻來,正擺在案側,好讓她等着自己時得閒歇過。
憩榻剛鋪好,她即躺了上去,煞有介事的蹭到內側,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好心道:“這半張是留給你的。扛不
住了就眠會兒。”
司徒遠手裡端着摺奏,落坐了榻一側,只餘光打量了她:“嗯,判過了這些個就好。”言罷忽又想起家宴的事
,忙偏了半個身子對上她念叨:“後日會臣宴定在上陽殿,你來罷。”
樓明傲全無情緒,嘟囔着道:“不去不去,你會你的家臣,與我無關。”
他伸手掏着她手握了掌心,而後淡淡道:“就不肯賣我個老臉?!我想要萬臣皆以知道配站在我司徒遠身旁的
女人,只你一個。”日後,也省得那些多事的臣工往他的後院裡送女人添麻煩。
“你這老臉本就沒多少了,再要我這大腹便便的模樣丟上幾分?”她隨口討來個藉口,胡亂搪塞。
然他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前去,俯身而下,呼吸掃着她的五官:“無論你什麼模樣都只我能看,料他們有賊心
也沒那個賊膽擡頭多看半眼。”細細凝着她,脣角散出笑意。得她相陪,縱是無數般清冷寒寂的夜,都與他無
關。
她擡了一指,戳進他隱隱的笑渦中,淺淺笑了應着:“我應你,日後…你也許我一願啊。”微微蜷了身子頭扎
緊他懷中,他懷間的溫度正好,卻也安適舒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閉了目,睏意頓然襲來。這般睡下,才
是最舒服——於他懷中。
“你想要什麼,只說就好。”他笑着撫上她鬢髮,青絲盈手,玉潤香彌。他最怕她什麼都不言,她若能開口求
自己予個什麼,纔要他心裡能夠好受。
她漸也沉沉眠下去,只覺他的聲音蕩在耳邊,柔柔的,咕噥了一聲,悶聲喃喃道:“眼下還想不出…想到了再
狠很黑你……”斷斷續續,低低弱弱,再無意識,呼吸平緩沉下,人竟也真就睡了過去。
他見她在自己懷中眠得像個嬰兒,實在可愛。悄無聲息間將她放平穩,頸墊龍頭玉枕,身蓋了裘皮暖衾。五指
間由着她耳鬢一次又一次滑下,脣邊的笑越發無力,添了絲疼惜的苦意。她的辛苦,他怎麼看不出。只要他如
何能放手任她逍遙?!江山,美人,真是不能兼得嗎?他偏是不信,偏要握緊她的手,偏要爲她廢六宮。承以
江山,仍不負美人,是要天下人看看他司徒遠確能做到!
指尖微停在她眉端,低啞之聲溢出:“我知…這條路很不好走,這位子太孤絕,或以將來會更辛苦。知道嗎?
只你陪着我,這一切便都不再難了。”不是求她陪着自己,反是要求她讓自己陪着她……早已想不起他司徒遠
是何時又是因何生出了這百般柔情?!這女人,還真是他的劫!
兩日後,會臣宴。
殿上歌舞絲竹,燭暖燈紅。兩端擺滿了席榻矮案,執杯的朝臣三五成羣逐一前步至上拜賀吉慶。坐下的臣工更
是一掃朝堂之上的肅穆,因着司徒遠一句“此乃家宴,可大幸隨意”倒也能交互言笑逗樂起。觥籌交錯,冷酒
灑珠,盡是一幕幕君臣齊樂的景象。
他與她攜手落於首位,他,面上清冷如鐵,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子滿足,說不出滿意在了何處,似好像…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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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的一個夢吧。她,漾着溫婉的笑,演足了母儀天下的作派,只在與身側人眼光交接時方漏出黠色。她本
就是好演戲,也喜歡看戲,這般得體大方的模樣,可以說是舊事重操,或以說,她根本也就是習慣了這般作戲
給天下人看。案下,她尋着他的手敲敲緊上,他眉間微挑,雖不易言笑,卻也回了目光,以視線交匯,淡而又
濃的柔意散佚開來。
殿下末端的席案前平坐了二人,皆着以精貴卻不顯華美的直裾華裳。一曲霞舞霓裳落下,二人持杯徐而起身,
款步迎上,行至殿前金階雕欄下,雙膝相繼跪於綻以玄光漣色青石冷磚間,斟酌再三,相繼揚聲喝道:“賤婦
陳氏——”
“賤婦尹氏——”
“齊賀吾皇、夫人金安萬福!”
司徒遠由着階下之音微一愣,眉間不由人知覺地蹙了蹙。一時間並未擡目望向她們二人,只轉了目光偏向一旁
仍笑得落落大方的女人,眸中明光僵冷,他似要從她那裡尋個解釋。
她回了他的目光,只淡淡一笑:“皇上不是言家宴嗎?自要都來齊全的好。所以——”
“所以怎樣?!”果然是她招來的,他盯着她,眼有怒意。如今他正以力摒衆議行廢六宮之事,她偏是要招攬
這兩個女人,擺明了要在百官面前要他無法自脫,這六宮,但要如何廢?!
她垂了頭,隱有躲閃,一心想抽回自己腕子,反被他覺察到緊攥了不放,掙脫不開。久久,她揚了頭,只若有
所言地看他一眼,便扭頭看向跪在階下的二人:“陳氏尹氏,皇上說你們二位一路辛苦了,又是久別重逢了,
先請退至偏雲殿,待到臣宴散后皇上自會親往探視。”聲音不高也不低,但也無了從前壓制這二人的張揚。卻
真是場久別,久到這一晃不知是多少年。若非她先前派人去請,若非剛纔那兩人自報上家姓,她還真就認不出
了。
隻眼下,她看着她們,怎麼會生出百般可悲而又可憐的心緒?!心底竟酸了,真是酸了,是爲着這兩個女人。
只想起從前于山莊鬥個你死我活不相上下,但也未想到會有如今的場面。時間還真是奇妙的東西,她再看這她
們竟會有惺惺相惜的錯覺,而她們眼中何以如此淡而冷然?!
她將話說到如此地步,他不能不應,只淡淡接了道:“左公公,服侍二位陳氏尹氏退殿。”
陳景落先揚了頭,眸中無色,只謝恩言罷,淡然地將杯中酒灌入炮袖。他眸中的疏離,她不敢看,卻也明白,
這酒是不用喝了,灑入玄袍,於是冷意由袖腕揚起,心口更冷。
相較而下,反是尹素更爲灑脫,一同謝了旨,起身間仰頭將冷酒灌入,喉嚨灼痛,卻由着甘苦的刺激舒爽周身
,赤間咬着酒過殘留的香甜,無意之中飄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