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撲入的夜風吹得屋內香醇薰染。樓明傲倚在榻上,五指隨意繞着他的青絲把玩。司徒遠俯身貼着她雙腿,
側耳靜靜傾聽着腹間偶有傳出的胎聲。這場面霎是祥寧,本是伺候在裡間的丫頭們知會地撤了出去,任誰也不
敢出聲打破這份靜謐安然。
“今兒…諾晞可是有動靜?!”她攥着他一綹發稍掃過他脖頸,笑意淡淡。
他堅持了好一會兒,終是略顯失望地起身,攬了她臥下,言語裡頗顯些失落:“怕是好幾日未見我,起了怯意
。這會兒連個招呼都不打了。”大掌撫着她圓潤的腰身,細細摩挲了去。對這生命的期待,他絕不亞於她,雖
也有擔憂,卻比她更強烈地希望這孩子能安穩於世。
她拉下他腕子,幽幽言道:“眼下嫌他安靜,落了地見天吵着你腦仁兒疼的時候,便是要悔了。懷着他就如此
折騰我,真不知道生出來是不是要成小霸王了。說好了,自打落地起,你絕不能再像對阿九那般寵着。”
他微揚了額眉,只一伸手,攬她在胸前,垂了頭輕輕吻了她,由額定一路襲至脖根,細細品着每一絲味道,溫
柔至極,“還是個要我們操心的。只他能安穩出世,且不折騰你,我倒也情願日後將這孩子寵上天去。”
她雙手繞在他頸間,突地認真看起了他,似要把那一寸寸皆看了心底。想了很久,故作隨意道:“要是有一天
我硬是做出了什麼要你傷心的事,你會不會恨我?!”
他但有些深智不清,只雙眼微醺,吻得更深入,喃音溢出:“你還能如何傷我?!只不離我,便由着你胡鬧了
。我皆不會在意……”
“若離開了,是不是就要恨了?!”她反是把自己繞呼進去了,偷偷睨着他。
“嗯。”他笑她如今喜好起胡思亂想了,便出言唬她,“再敢離我,定是要恨死你。”這女人從來都是大膽子
,醜話還是言在前後爲好,省得哪日,她起了興雲遊四海,莫非真要自己千軍萬馬去尋?!
“嗯。”她半晌才應,而後尋了他的脣貼上去,與他的溫熱糾纏。
“什麼時候,搬了坤寧宮去。”喘息的空當,他問了她。還用說得再明白些嗎?他要立她爲後,要她作與自己
執手天下的那個人。三千榮華,富貴驚天,是他的天下,也是她的。
她愣了,言不出話。只將頭埋至他胸前,心底在顫,冷冷地顫,顫地她不敢擡頭,擔心眼中的悲慼不經意間流
露而出。
“正月初一怎樣?!”他垂眸緊着她,指腹滑過她鬢髮,微微頓下,“宣平元年的第一日,行冊封大禮。”他
要在那一日,這天下正名歸於他的第一日,與天下人詔告,這是他要與之攜手一生不離不棄的女人。她或以不
會在意名分之說,在意的人卻是他!終於會有那麼一天,皇家玉牒上,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嫡妻。這也便意味着
,這一生,她交付予他的手,再不會鬆。
雲陽後殿,偏西廳。
檻窗外一池碧塘映着廳間楠木雕空的落地花罩,此時廳閣明次兩間皆有人影佇守。
彥慕由主政前殿而來,一路穿過西耳房,進了麒麟門,轎落偏西廳口,進廳直入前檐安心門,明間正跪了一地
四品以上元老家臣,口中齊聲作念着套話,無不是要皇上三思,以國爲本之雲。彥慕頓了腳步,他知這是爲立
後一事,兩院府議又是掐了架,以皇帝居首的輔丞六部早是遞了推舉樓氏的摺子,只那些皇黨世襲閣老們總要
就着家世身份說事,這兩府由朝前爭至朝後,由雲陽主殿吵到偏西居殿。只明間裡,這兩派人各爭各的,次間
司徒遠打下懸簾,安然於內對案執奏,御筆親批。
彥慕主掌兵部,于軍行帥將之令,於內朝居大司馬一職。按理說該是與文臣部黨和世族國戚皆無關聯。他也從
來習慣充當個木頭人,夾於兩者之中尋個制衡。就立後一事,更是絕不言二字。只今日立身於廳前見這幫日裡
嘴邊總掛着良孝忠心,暗自裡卻是各謀私利的皇親顯宦,忍不住藏了冷笑,聲音低下:“正月初一的日子既是
定下了,閣老們這時候請命,實以不合時宜了。”
只不及迴應,卻聽另一側文臣六部尚書齊齊奏聲言道:“皇上乾綱英斷,萬求此事當以再作商議,世代相襲之
宗本,斷不能破。”這文臣從來都是順應帝命言議奏本,如今卻也連連勸阻,卻讓彥慕大爲驚訝。見這景狀,
似明白司徒遠又該是語出驚人,提了個什麼石破天驚的議案。
六部之中,禮部尚書更是不要命地以死勸諫,甚以搬出了禮記昏義之章:“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
、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外立六官、三公、九卿、二
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理。內和兼外和,才全國家之理,
上至三皇五帝,概延此慣例,皇上帝位初即,如稍有差池干戈,必引朝內外震盪不安。臣以死——”
“奉關居,你少予朕搬弄禮記!”一聲震怒由次間傳出,隱伴有帛裂之音。
那姓奉的尚書但也是個不怕死的,只咬牙耿言再上,無半分懼色:“鄙臣之見,廢以六宮實爲不智。當前必當
尊前尚理,才以固禮本,穩國體社稷。”這話滿是分量,不再以離經叛道之言阻勸,反是以國本相抗,但叫次
間人吞不下去吐不出。
本是平心靜氣湊熱鬧的彥慕聽以“廢六宮”三字,亦是大驚,若說司徒遠執意於那日子立後是要引人諱言,只
如今廢黜六宮之舉,確是要天下大亂了。亙古未有,更是想都不敢想的舉議,他卻要做!彥慕呆於一時,他雖
沒有親眼見到,卻也能強烈感受到司徒遠的堅持,他立後的決心,他從未懷疑過。卻是從未想過,這男人竟能
爲了她做到如此境地,不僅是力排衆議強行立後,更以如今廢六宮以示他寵女人的決心。爲了她,他倒也不怕
落人口實,更不怕頂着個昏君誤國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