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華長街,行五步而立,但能望見三兩所青樓湘館,最是京城風流之地。
樓明傲自風華樓上隔窗相望,對街幾間紅流青館無人問津,尤以此樓生意正旺。秀華長街名妓衆多,只這家風
華樓侍以男色,樓中隨意選一姿色平平之輩但要比京城名伶的出價高出幾倍。所謂物稀爲貴,男寵供不應求間
,女色倒也沒落了。
雲雅閣間,茶香嫋嫋,只氤氳散去,對桌間的司徒墨似隱隱發抖。午後母親言要帶自己見見世面,料不及竟是
於此小歇,言說青紅煙花之地,自己倒也是來去自如揮灑如風,今日同母前來,多少是彆扭了些。更何況…於
此遍居男寵之地恰有個不慎,父親那邊倒該如何交待?!
樓明傲手裡正把玩着青玉喜鵲登梅的巧如意,偏頭掃了眼忌憚中的司徒墨,嗓子一清:“我可是掏了大筆銀子
選了頭牌,咱娘倆都喜好男色,索性共享了去。你前半夜,孃親後半夜,你看這樣可好?!”
攥杯的手膩着濡汗,頗爲艱難道:“孃親,這樣不好吧…”
“難不成,你想着吃幹抹淨不留我一口?!”這女人毫不做作的笑,但不知丟人現眼敗壞門風是爲何解。
廂間撤下幾盞羅江屏扇,屏後恰一風華美男隱隱而現,裹衫輕曼雲揚若飛,着衣極是大膽,袒露雙肩,肌膚白
皙甚過女子之華。足未踏履,只纏了雜染薰繡的輕紗,裸踝系以青玉鈴鐺,信步輕搖而來,鈴環作響,動人心
弦。精巧雅緻似如玩偶的五官配以媚色妝容,由骨子裡溢出蠱魅。輕擡下頷,正視以對,勾人的鳳目於翕闔輕
顫間映出桃花臨水顫巍巍的醉態迷色。
樓明傲一手捏緊了如意,猛喘上口冷氣,腹誹這男人實比女人還妖媚,想這男寵色媚之事,絕非戲樓中的不雅
趣談,生貌如此,不分男女,又有幾個能把持住不動心?!
側目望上一旁司徒墨,但見這廝也絲毫不才差於人,雖都是美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絕世之姿,風骨卻不盡然相同
,難以分個高下。
這男寵,雖以貌美卻無氣蘊可言,活脫脫一個妖媚的木偶。
然,她傾心栽培的墨墨,濯濯如春月柳,柔而清絕,更是風逸出塵,天質自然。
由此,樓明傲自也寬慰許多,野花蔓草…終不及家中盆栽養得好。
司徒墨於此時卻是未想那麼多,只掃了幾眼那粉面小生,並未覺得有異常不凡之處,淡淡垂目捏着腰中環佩暗
自琢磨這女人倒是揣了什麼心思?!
樓明傲垂涎的目光最後掃了眼那小生,終將心底罪惡的貪戀強制壓下,拉了裙裾即起身,頗爲留戀道:“兒子
,這等好貨給你了,孃親去外面尋個便宜貨則好。”眼見得這個做孃的多番疼愛,連男人都能讓出手!
“孃親,孃親——”司徒墨連人帶身子撲上,扯上她袖擺不放,“兒子錯了,兒子真錯了。再不敢胡言亂語蠱
惑孃親。”
樓明傲作勢一嘆,輕撣起司徒墨五指,頗爲“理解”道:“古人言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爲
娘今日領教了。墨墨啊,你喜好男色,這本不是錯。你放心,有孃親在,定能保你娶三兩個男寵過府。”
司徒墨心下頗慌,聞嫁娶之言都搬出來了,復扯上她腰墜,渾身瑟瑟:“兒子再不敢瞞孃親了,那都是兒子混
言瞎說的。方時尋不出個理由,但見父兄三人皆有強據,索性便這般說了。好孃親,親孃親,您養出的兒子是
個什麼貨色,你還能不知道嗎?!兒子雖對女色甚淡,卻也不至淪落這口味。”
“哼。”袖間一甩,但由口端落下幾塊環玉,窸窣作響,“一個個都言是我養出的好兒子,盡偷着掩着幹起讓
人不敢置信的勾當。你說我這個爲孃的,還能知道什麼?!司徒墨,你說也說了,便是憋着氣也得撐下去。我
管你是好哪一口,既編排出了好一場戲,便給我裝下去。要不然…那賤人肚子裡的孩子就歸在你名下!”
司徒墨見狀急急向前一撲,將從前撒嬌弄潑的手法盡數使出,死死抱着孃親裙裾不撒手:“孃親,兒子說真話
。”
“你倒覺得現下說哪句真話能派上用場。”用心良苦的掃了眼某人,威逼利誘的火苗於眸中漸漸燃起。她就不
信這兒子也算白養了,總有一個貼心眼說人話的。
終也是被逼到無可奈何,他豈能不知道孃親要聽的那幾個字,心中苦苦掙扎,聲音低弱如蚊咬:“孃親,兒子
言實話…那人是大哥。”
“想得我好幾夜不眠,皺紋都要生出幾根來。公子哥您終於言了句實話。”但想起自己當時被那一屋子男人瞞
得團團轉,幾口悶氣堵上胸口,瞪眼道,“得,兒子是親的,這哥哥也是親的,只我這孃親是後的。虧我掏心
掏肺的疼你們,搞了半天,我全是一外人。你們各執一詞,任誰都知道真相,偏除了爲自己開脫,多不出一個
字。姓司徒的,我倒也是看清楚了,都屬一個德行。”
被罵得狗血淋頭,但也不敢出言吱一聲,心中反而長舒口氣,想着壓在心頭好幾日的大石頭都是移開了去,實
爲釋然。好不容易揀着她喝水潤嗓子的空當,張口求起情來:“孃親,這事也不能全怪大哥。想來大哥也挺可
憐的,連父親都沒有當頭喝他,他便也是真有苦衷。”
樓明傲自也聽出了其中的玄機,冷不丁緩了語氣:“司徒遠倒是睜一眼閉一眼了?!如若不是那女人肚子大了
起來遮擋不住了,他是不是還想着暗地裡壓下呢?!”虧他一臉無辜裝的有樣,卻也不是他闖的禍,可他算是
知情不報,唬亂軍情,罪加一等!
司徒墨起身,遣走了那男寵,闔緊門窗,蠕回樓明傲身前:“孃親,兒子說句公道話,您可不帶傳出去的。這
事,歸根究底還是怪父親……”親子控訴,罪加二等!
是以戌時三刻。
豫園扶廊前,正是過風堂口,楊歸苦勸了幾次,偏廊頭裡的墨衫男子左右踱步終是不肯離開。暮色垂臨,陰晴
不定。
楊歸心眼一提,每半刻即勸上番,此時正又半刻,上前半步謹言:“主上,都說是有着奴才們照應的,萬不會
出什麼事。二公子亦是跟着的,您還不放心嗎?!”
“看清楚了,是秀華長街?!”背手之人不動身,聲寒刺骨。
楊歸復想到主上可是介意主母去了那等風月之所,再勸道:“主上,那種地介兒,主母從來就是常去的。您自
也不要放在心上,從前不都是習以爲常嗎?!無非就是喝喝花酒,言個樂子,不多半會便是要回來的。”
“是風華樓!”雙眸微醺,不由得加重了喉音。這一次與往日不同,她領着兒子竟也玩起男人來了。
二進的廊口閃出一人影,正巧步奔來,口裡嚷嚷着:“主上,主母回來了,轎子入了東門呢。”
“唔。”蹙眉舒展,忙接上話,“這就去迎迎。”
司徒墨一路隨母親歸府,尋了個藉口先行一步,腳下生風直要去通傳個口信,匆亂間入了配殿正撞見相迎而來
的司徒遠,見了父親,反不如從前般懼怕生畏,忙急道:“父親,您且避一避吧。孃親心緒正不好呢!”
聞言一慌,略想了番怕是她身子又不好了,憂色急升:“可是身子起了不適?先去請你溫叔叔,叫他速速來。
”這廝但不知何事,本是自顧不暇,卻還要多心想着可是那女人有事。
“父親,孃親身子好的很。”司徒墨一臉急燎,“該有事的人,是您。”
身子微怔,思慮翻轉,愣言而出:“可是知道了你大哥之事?!”不等司徒墨迴應,心下已是明白幾分,忙轉
了個身子吩咐了楊歸:“你先在這穩着。我去後堂書間避一避,就言我不適,身子甚不適。”
後堂一路間,步履匆匆,袍袖略展,但想起七月前那件醜事,心下沉甸甸。這事,並非不能言,只是言出去面
也無光。這算什麼,兒子替老子吃了悶頭虧,傳出去顏面掃地不說,夫綱更是何以振?!
七月前,正以司徒遠臨去江淮四地前夕,因着雙兒的病事他卻也攜子女回了趟京郊莊子,偏是那一回便也出了
事。
那日晚膳後,沈君堂傳來信兒說是沈氏生了疾,本就無心顧及,來人卻一次次的催得緊。時逢楊回楊歸皆不在
眼前,只得派了司徒一代爲寬慰番。未思及,就是那一晚探視出了這檔子事。
轉日晨膳時,司徒一遲遲而至,且面色憔悴神情難安。見他當時似受了驚,便沒有強言逼問,只訓斥了幾句他
冠衣凌亂諸等細節小事,心下存着疑慮,並未當面言出,而後問了司徒墨才知那小子實是整夜未歸。這種事,
宮裡倒有舊例,那些久不得聖面的嬪妃多會尋個年輕小生偷了一夜享歡,甚至后妃與子輩小王偷情的不雅之事
亦由老宮人編成了野史韻事。若以裝作不知,這事便也這麼過去了。卻未料,那沈氏竟有了喜,當時他問及七
個月時,便是想到了該是那一晚。
爲人父者,只顧自善其身,未有心力護及子輩,實也該受責難,隱而不言,作壁上觀,更爲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