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越聽,越是專注,直到嚴真真住了口,才疑惑地問:“這真是上古的書?”
“是啊,據說是商朝流傳下來的
。”嚴真真嚴肅地說道。
“商朝便有文字了麼?朕記得那時候,並沒有書本流傳。”
嚴真真一本正經道:“是沒有書本,因爲那時的文字,是記錄在龜甲和骨頭上的,因此稱爲甲骨文。”
“這些都是令堂教你罷?”皇帝喟然嘆息,“果然不愧爲我天旻第一才女,連這些學問都知道。可惜朕晚生幾年,若不然一定要請進後宮,給朕當太傅。”
“女人,也能當太傅麼?”嚴真真奇道,“臣妾還以爲,只有男人才能做官呢!”
皇帝搖頭:“非也。朕說的太傅,只是給太子當老師,並非一般意義上的官職,因此是可以由女人充當的。只是一般來說,女人的學問,畢竟比不得男人,只以琴棋書畫爲戲。”
嚴真真一臉的懊喪:“可惜臣妾便是連這四樣都尚未學精,只學得一個皮毛。母親當年的風采,臣妾也已經記不得了。”
“你已經是不錯的了,若是你母親能一直教導你,何至於會令你急得使出這一招,耍起了賴皮呢?”皇帝笑吟吟道,“那些甲骨的文字,如今你手裡可還有?送幾塊給朕瞧瞧,讓朕也看看那些所謂的古書。”
嚴真真“撲嗤”一笑:“我母親給臣妾瞧的,可不是那種‘書’。若不然,臣妾也看不懂啊!”
“也對。”皇帝啞然失笑,“倒是朕糊塗,你母親自然把它們都抄錄成了咱們天旻的文字,奇女子啊。天妒紅顏,奈何奈何。”
嚴真真不覺悠然神往,雖然往常這‘才女’二字聽得多了。可那俱是從自己身邊人講述出來的,總帶着三分主觀的意像。可如今堂堂一國之主說出來的話,份量卻絕不相類。作爲古代的女人。能得到包括皇帝在內的男人認可,那可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了。
她甚至有些懷疑。如果嚴夫人還在的話,自己未來人的身份,會不會被那個聰慧的女子猜出來。
“那些手稿,可還在?”皇帝看着她怔忡的神色,只當她是緬懷自己的生母,倒暗悔自己不該這時候提起嚴夫人,心下憐惜。不由得放軟了語氣
。
“哦,那個啊!”嚴真真腦筋急轉,很快便找到了說辭,臉上的神情頓時沮喪到了極點,“皇上恐怕也多少知道,臣妾在孃家的時候,因爲母親去世,榮夫人當家,名義上雖是個嫡女,可幾個異母妹妹。卻並不拿臣妾當姐姐。幼年時候,更是被大妹一把推入湖中,差點被淹死。這不,到了現在。膝蓋關節,跪得久些,或是受了涼,便痛得錐心。”
皇帝想到最近從皇后和皇貴妃那裡聽來的傳聞,自然信了個十足:“你倒是受苦了。當年,還以爲你刁蠻成性,不學無術……其實,也不想想,以嚴夫人當年的驚才絕豔,怎麼可能會有那麼一個女兒?這榮夫人,虐待嫡女,嚴侍郎這官,做得可也未必會怎麼樣。”
嚴真真悽悽然:“祖父在世時還能庇護一二,可惜……”
“嗯,朕明白了。那些手稿,可是在榮夫人手上?”皇帝順理成章地落進了嚴真真的語言陷阱。
“臣妾不敢妄言,只是當年母親的房間,被榮夫人接了過去。臣妾出嫁時獲准進入,卻已面目全非。當年那些值錢的首飾,一概不見。字畫手稿……也一應遺失。”
“放心,朕回了京便下旨讓榮夫人交出來,交到你手上。整理過後,再送入宮裡給朕瞧瞧那些古書。 ”
“是。”嚴真真裝出一臉的驚喜,心裡卻差點笑得快抽筋。那些書可不是“古書”,而是現代書,榮夫人就是再有本事,也變不出來。所以,自己那些這時代聞所未聞的“知識”,那也就成了永遠揭不開的謎底。
若是能把嚴夫人當年的首飾接收過來,想必也是一筆不小的傢俬。只是自己如今靠着聯華超市收入不菲,倒也不貪圖那些銀子。只是讓榮夫人出出血,也算是替自己這具身體的本尊出口惡氣,倒也是何樂而不爲的事兒。
因此,她臉上的愉快,卻並非假裝,而是真心實意,更覺流光溢彩,璨然生輝。
“放心,這個主,朕替作作了。”皇帝爽快地大包大攬,“你既是贏了彩頭,雖然耍些小心機,不過朕也不怪,說罷,要什麼?”
嚴真真想了想,雖然自己想一個自由的身份,可這個要求提出來,恐怕眼前的帝皇瞬間變臉
。別的賞賜,即使要了,也是身外之物,徒然惹人紅眼,反倒懷璧其罪,殊爲不值。因此,大大方方地說道:“皇上能替臣妾要回當上母親的遺物,臣妾已是感激不盡,萬不敢再提分外的要求。這個彩頭 ,皇上給得甚合臣妾心意。”
皇帝看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倒是個知足的,好。咱們接着下棋,便下你說的這個五子棋,雖是簡單,倒也要動些腦筋。”
“是。”嚴真真立刻高興地點了點頭。
五子棋?那還不是自己的拿手好戲嗎?當年當宅女的時代,她可是此道真正的高手。
皇帝微笑着拈起了一枚黑子:“朕就先下了。”
嚴真真不以爲然,只是微笑着應了一着。五子棋,也並非先下的便有多大優勢,何況皇帝還是個初學者呢?
果然,皇帝直落五盤,下得臉上無光,不由得抱怨:“你好歹也讓朕贏一局,沒見過你這麼做臣子的,居然把朕殺得落花流水,也不怕朕降罪。”
嚴真真一邊落子,一邊笑着應道:“皇上若是這麼個狹隘的心胸,可就不是皇上了。”
皇帝被這句不大落痕跡的馬屁,拍得很是舒服:“說的好!朕也知道,平常那些大臣們跟朕下棋,就是棋力再高,也不敢贏的。倒是和你下,來得舒服自在,甚好。”
“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皇上心裡卻裝得下整個江山,心胸自然不同一般。”嚴真真笑吟吟道,“若不然,臣妾倒是寧可去陪皇貴妃兩日,也不敢冒着惹怒皇上的危險贏棋了。況且,臣妾這棋,可贏得不甚光彩。”
“哈哈,你倒實在!”皇帝被逗得大笑。
廊下侍立的兩個太監面面相覷,問向一邊老僧入定似的大太監:“黃公公,皇上從前兒可曾笑得這麼高興?”
黃公公在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便侍候過了,自然最有發言權。這時候,他也是一臉的疑惑:“皇上少年老成,舉止穩重,幼時便不苟言笑,怎會笑得這麼開朗?”
“嘖嘖,這臨川王妃,果然好本事。”小太監咂了咂嘴,“滿朝的文武大臣,也沒一個這等本事。不是聽聞這臨川王妃甚是不堪,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倒是對摔盤子有點興致麼?”
黃公公板着臉教訓:“胡說八道,樣樣不通……能做得出那些好詩好詞?你們是不懂,那可是連文淵閣的大學士們,都交口稱讚的
。也不想想,以嚴夫人的才名,她生的女兒能啥都不會?”
“也是啊。”小太監一臉信服地點頭,“如今正經兒的官太太們,對榮夫人可是正眼兒也不瞧。真不知道嚴大人怎麼還把這麼個活寶當真寶,皇上欽點,竟然還帶着她跟着,可不落了有些人的眼麼!頭一個,臨川王便不大待見,就是臨川王妃,聽說也只在船上見過一回,冷冷淡淡便把人給打發了。”
涉及大臣們的家事,黃公公倒不好再冒然插嘴。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小太監們自己討論討論,因此另一個小太監便接了口:“若是嚴大人自個兒去求見,畢竟是生父,臨川王妃總得見着。可跟着個榮夫人,換我也不見!”
“你算是老幾啊?不過聽說這臨川王妃在嚴家的時候,日子着實不大好過。若不然,當初怎麼着也不捨得在那時候擡進王府罷?聽說,連個像樣兒的婚禮也沒有,也難怪,臨川王那會子還昏迷着呢,人家就是把她沖喜過去的。”
“如今這位的聖眷,怕是連臨川王本人也比不過吧?”
“那還用說?臣子們的夫人,有幾個能讓皇上親自召見?”
黃公公這會兒倒不能再裝聾作啞,掀了掀眼皮子:“當年嚴夫人在世的時候,也時常被先帝召進宮裡的。據說,嚴夫人的學問,連太傅也要自嘆不如。”
“那……如今這位臨川王妃,也是一樣兒。”小太監感慨。
“可惜啊……”黃公公把一聲嘆息嚥進了肚子,“嫁給了臨川王。”
這些異姓王,皇帝早晚都得動手。到時候,嚴真真又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嚴夫人,那樣的風神,竟也只在嚴府鬱鬱而終。
“聽聽,皇上又笑了,這可是今兒個的第二回了。”小太監們又湊到了一起。
“可不是?往日裡十天半月,也聽不見皇上的笑聲兒。也只有皇貴妃,才能惹皇上露個笑影兒。”()